楚湉因為宋知明臨走時留下的那句話,一整夜都沒能睡好。若是因為她的緣故而導緻父親受刑,她會愧疚一輩子,父親本就年邁體弱,怎麼受得了宋知明的磋磨?
她輾轉反側一夜,翌日眼周不免泛起一圈淡淡的烏青。
“冬至,你讓人把這封書信替我送到大理寺少卿錦慶大人的府邸去,說這是給他家二小姐的。”楚湉強撐着精神說道。
上次郡主府的宴席,其實并非一無所獲。
其他人雖不願靠近楚湉,楚湉卻同樣發現了另一件事,這些一貫最看重門第家世的貴女們并非隻對她一人如此,備受冷落的還有錦慶大人的妹妹。
按道理來說錦慶既為朝中新貴,他的妹妹本不該坐冷闆凳。楚湉略一打聽才得知,錦慶的妹妹錦竹自小長在鄉野,在她的哥哥沒考取功名之前家中很是清貧,眼下雖然一家人遷到了上京開始習得官家禮儀,但她口音未改,許多人都暗地裡瞧不上她。
這倒也不奇怪,畢竟上京城裡比錦慶有權勢的官家多了去了,鮮少有人會樂意攀附自己打心眼裡瞧不上的人。
楚湉歎了口氣,她遙遙觀察過那錦竹姑娘,看着性子怯怯的模樣,在異鄉裡沒有同伴已然很是可憐,但她卻要利用這個小姑娘達成自己的目的,自己比那些捧高踩低的貴女們還不如。
但此時,她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
“哥哥,有人邀我去街上逛逛,”錦竹亮晶晶的眼眸裡滿是期待,她開口問道,“我能去嗎?”
錦慶隻有這麼一個妹妹,平時凡事幾乎都依着她,他也知曉錦竹初來上京十分不習慣,若是能交上幾個朋友定然能有利于她盡早适應。
他正要點頭,突然問道:“是哪家邀約的?”他并非不知道上回赴宴妹妹面臨的尴尬處境,也不想妹妹再經曆别人的奚落。
“是楚家!”錦竹興奮回答。
“我剛來上京就聽聞過她家大姑娘的美名,聽說有上京第一貴女的美譽,百聞不如一見,前幾日見到她我才知道竟真有……”
錦慶打斷她的話:“楚家?”
若是之前也就罷了,現在楚禦史被抓,雖然他信賴楚禦史的家風品德,但此時和楚家來往并不是明智之舉,何況楚禦史還關在大理寺,怕是交往密切會惹人诟病。
“怎麼了哥哥,”錦竹見他神色猶豫,連忙追問,“不可以嗎?”
水汪汪的大眼睛裡盛滿了失落,都快要溢出來,錦慶看了心瞬間軟下來,“無事,你去就是。”楚湉要是真心想要和他妹妹結交就罷了,若是想要他借職務之便徇私是萬萬不可能的。
楚湉邀約錦竹在自家的綢緞莊裡見,想來借此打開話題應該不會太難。
于衆多精美華麗的布匹當中,錦竹卻一眼便瞧見楚湉那張帶着梨渦的笑臉,頓時心跳都漏了一拍。
楚湉心中有愧,便想愈發對她好些,本來是有意想要讨好,相處下來才發覺錦竹是個十分可愛的小姑娘,年歲和楚欣欣差不多大,就想着将她也視作妹妹一般。
錦竹結結巴巴地用還不太熟練的上京腔磕磕絆絆道:“姐、姐,我性子笨,若是說出什麼惹得你不高興,姐姐你不要不喜歡我。”
她努力放慢了語速,去掩飾自己的口音,眼神也格外的小心,緊緊盯着楚湉的反應。
“不會的,”楚湉揚起嘴角,“你說話的聲音很好聽,以後想說什麼都可以同我說。”
“真的嗎?”錦竹瞪大了眼睛,反應出來自己情急之下竟然說出了家鄉的方言又匆忙去捂嘴,羞赧道,“我不是故意的。”
以前也有上京的姑娘想要和錦竹結交,交談了幾句錦竹就看到了對方眼裡藏不住的嫌棄,嫌她沒見識是從鄉裡來的,同旁邊丫鬟編排出來的話更是讓她心寒,說錦竹山雞飛上枝頭,什麼都不像樣。
有過之前的經驗,錦竹很怕把楚湉吓跑,于是昨夜悄悄練了許久,就是怕露出端倪,沒想到方才又情不自禁脫口而出了。
“沒關系的,我母親是金陵人,她家鄉話和你方才說的話口音很是相似,雖然我不會說,但其實大部分我也能聽懂,”楚湉拉開錦竹捂嘴的手,“你怎麼開心就怎麼說。”
錦竹怔住了。
“我、沒有騙你。”這下輪到楚湉結巴了。
她用的是幼年母親教她的家鄉語調,江淮官話,因為年歲久遠,說出來也不見得能讓錦竹聽懂,隻想着試試。
錦竹呆呆伫立在原地,到了上京之後所有人都告訴她以後不能随便說話,要努力學習上京城裡的一切,就連自己的家人,也不願再提起舊日熟悉的字句。
今日卻于一個陌生人的身上,聽到了耳熟的聲音。
楚湉撞了撞錦竹的胳膊,分外認真說道:“你也不能笑話我說得不好,咱們倆算是扯平了。”
錦竹來之前所做的所有心理建設在聽到楚湉的這句話之後轟然倒塌,她隐約意識到,她好像真的要在上京有可以交心的朋友了。
臨别之際,楚湉挑了兩匹綢緞莊新出的料子贈于錦竹:“黛青色和绛紅都襯妹妹的顔色,若是拿來做衣裳,定然十分合适。或者你可以再挑挑,我一并送給你。”
“不,哥哥說過,不能随意收别人的東西的,這我不能要。”
錦竹拼命擺手,年輕姑娘誰不喜歡這些,楚湉也是用了心在為她挑選,一眼就瞧出來錦竹适合什麼又喜歡什麼顔色,把她的喜好完全拿捏住了。
楚湉笑着對她點頭,悄悄說了兩句話,錦竹最終還是紅着臉收下了。
綢緞莊的夥計幫着把布匹擡上了錦家的馬車,錦竹戀戀不舍地同楚湉道别:“下次姐姐找我出來,我一定會記得完成姐姐的囑托,姐姐等我消息便是。”
冬至目送錦竹帶着丫鬟離開,不由問道:“小姐就這麼輕易說服了錦家小姐嗎?她能打探出大理寺的消息嗎?”
楚湉臉上笑意寥寥,沒有言語。
錦竹歡天喜地的回到了家中,一回家便看到哥哥在等她,錦慶問她:“自從來了上京之後,從未見你笑得這麼開懷,這是遇上什麼好事了?”
“哥哥你瞧,”錦竹美滋滋拿起綢緞,比劃着料子的尺寸,“這拿來做衣裳是不是很好看?”
錦慶點頭,妹妹是在鄉間長大的,全家為了供他上學堂,就連妹妹年紀輕輕的也要幫忙做許多雜活來賺束脩。錦竹不比上京的女子嬌生慣養,肌膚也不似她們那般白皙,是健康的小麥色,這兩塊料子很襯她的膚色,看着已然像是為妹妹量身定制的。
明明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在關于妹妹的事情上卻有着不一樣的細膩,錦慶收斂起平日裡自己大大咧咧的作風,認真誇道:“嗯,确實不錯。我妹妹在我眼裡就是最好看的。”
錦竹吐了吐舌,“哥哥要是對别人也能這般甜言蜜語,我早有嫂嫂了,不瞞哥哥,這是楚家姐姐送我的,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