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湉心口一顫,強忍的眼淚奪眶而出。
她竟沒想到,宋知明竟會說出這樣唐突的話,不過這樣的話出自他口中,又好似再尋常不過。
畢竟他這樣身居高位手握重權的人,面對她一個家中失勢的與他毫無抗衡之力的女子,能有什麼是不敢說的?
可她今年才十七歲,家中請來的夫子隻負責教授她經史子集、琴棋書畫等諸如此類适宜官家女眷去學的内容。
至于伺候人嗎?她大抵是不會的,何況是面對這樣一個閹人,楚湉實在想不出該用什麼樣的法子去服侍他。
或者換個思路來看,偌大的東廠怎麼可能連伺候的下人都沒有,宋知明想要的不過是羞辱她罷了。
可是楚湉卻無法反駁他,也無法怒斥他的無禮,隻因她還有求于宋知明。宋知明已經是她走到現在這一步,能想到的唯一希望。
楚湉低垂眼眸,濃密的睫毛如蝶翼般微微顫抖,努力遮掩着眼中忍不住泛起的淚花。
她不願意讓宋知明看穿她的怯懦,因為這大概隻會讓宋知明的心裡更加快意。
“從前的事情是阿湉不對,在這裡給提督賠罪,還望提督海涵。”楚湉繼續說道。
柔柔的聲線好似呢喃,話語裡滿是懇切,這世間的大多數男子看了這副美人落難的樣子,怕是再硬的心腸都會忍不住軟下來,但落在宋知明眼裡,他依舊隻看到了楚湉依舊挺得筆直的背脊。
它一動不動,甚至不曾彎曲分毫。
“楚小姐若是沒有聽清,我便再重複一遍,”宋知明悠悠起身,踏着不緊不慢的步伐,走到楚湉身邊,微微俯身,修長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
“求人該有求人的誠意,幾句話誰都能說,咱家可不好聽這些。”
楚湉被迫擡起頭來,沒來得及逼下來的淚珠在眼眶裡打轉,眼睫下晶瑩的亮色分毫不差地落入宋知明眼裡,兩人四目相對之間,她的眼淚險些奪眶而出。
楚湉從他的掌中掙脫,扭過頭去,手指劃過臉頰,很快便将眼淚給揩掉。
“提督的話,我聽不大懂,提督想要的誠意不妨明說,隻要楚家能夠拿出來的,我必定傾其所有滿足提督的需求。”
宋知明的手掌經年都如浸在深井中一般寒涼,此刻指尖感受着殘留的淡淡溫熱,忽覺心頭襲來一陣躁意,他薄唇輕啟:“楚姑娘若是沒有想好,咱家也不強求。”
宋知明轉過身子,提高了音量:“來福,送客。”
來福很快循着聲音來到殿中,他見楚湉跪在地上,而自家主子背過身并不看她,于是他大概知曉了事情的進展,隻怕是楚姑娘費力又沒讨到好處了。
不過倒也是這個理,想要在提督手下謀利益求他辦事,哪是這麼容易的事。
看着那張楚楚可憐的隐有淚痕的小臉,來福心裡泛起一絲不忍,他伸出一條胳膊橫在空中,想要楚湉搭着站起來。
“楚姑娘,請吧。”
來福的聲音比宋知明的更尖銳一些,聽起來并沒有那麼悅耳,但他的态度比起宋知明而言無疑溫和許多,轉眼間來福作勢就要扶着楚湉站起來。
楚湉咬緊下唇,并未觸及來福的手臂,流過淚的眼睛一片濕潤,卻依舊透着一股堅韌,她單手撐地,先是緩緩立起一隻腳,而後顫抖着單憑她一人的力量立穩了身子。
至于來福那隻手,自然是沒有用上。來福見她如此堅持,便迅速将手收了回去,他面上并無異樣,對楚湉刻意的忽視也并未放在心上,依舊客氣規矩地做着提督吩咐的事。
楚湉咬緊了唇,循着來福的指引,默不作聲往外走。
兩人的身影随着極輕的掩門聲消失不見,空蕩蕩的大殿很快恢複了往日的沉寂,似乎一切從未發生過,楚湉的到來沒有留下一點痕迹。
來福的腳步穩健,領着楚湉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
來時悠長的道路,卻仿佛并沒有用很久的時間就走出來了,楚湉回望了一眼身後即将阖上的東廠大門,心中仿佛承載着千斤的重量。
來福将人送到門口,提步就要離開。
“公公請留步,”楚湉忽然出聲叫住他。
來福聞聲轉過身來,剛好看到她的衣袂在風中飄動,随風勾勒出她單薄的身形,看着弱不禁風搖搖欲墜。然而此刻來福早已恢複了平日的冷靜,明白提督不願意搭把手的話,他自然也沒有為之幫忙的必要。
他的心中已然做好了拒絕楚湉的準備,臉上的笑容冷淡又疏離。
楚湉輕啟朱唇,柔聲謝道:“方才在殿中多謝公公出手攙扶,公公的好意楚湉心領了。”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眼神清澈且真誠,這表情卻讓來福微微一怔,直到目睹楚湉踏上了回府的馬車之後才回過神來,她叫住他就是為了個那麼小的事情道謝?他還以為又免不了一番麻煩的糾纏呢……
莫名其妙的,來福對這楚家的姑娘多了一分好感。
鉛灰色的雲幕籠罩在天空上方,紛紛揚揚的雪籽毫無預兆地降落到地上,潔白的雪花刹那間鋪滿了整座上京城。
“小姐,下雪了,路面濕滑不好走。”馬車外的車夫說道。
“無妨,”楚湉淡聲回答,“慢些便是。”
此刻她的腦袋裡亂極了,就連往年期待的雪景都沒有心思欣賞,耳邊總是回蕩起宋知明的聲音。他的那句“楚小姐金枝玉葉,可曾學過伺候人?”就像是魔咒一般萦繞在她的耳畔,怎麼都揮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