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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前,陸晚檸第一次見到韓窈是在那個霧蒙蒙的清晨,天色分明亮得刺眼,卻又看不到太陽在哪,總之是很奇怪的天氣。
“去戴口罩。”陸佳惠一拍她的腦袋,“小孩子聞多了霧霾會傻。”
“那你為啥不戴?”
陸佳惠惱羞成怒:“讓你戴就戴,話那麼多!”
陸晚檸即便年紀還小,也深深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跟老媽頂嘴沒什麼好下場,所以她還是聽話地去拿了一個口罩戴上。
在有錢人家裡當傭人的這份工作是陸佳惠托人介紹來的,不然這麼好的事兒可輪不到她,薪水不錯,包吃包住,别人搶破頭都搶不到。在此之前她隻能零零散散接一些小時工家政的活兒,收入并不穩定。
陸晚檸每天聽這些話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人家好不容易同意我帶個娃來住的,現在哪還有工作讓我帶娃上門呀!你要夾着尾巴做人知道不,千萬不要亂跑,不然就得睡大街喽。”
“……好好好。”
這點道理陸晚檸還是明白的,所以在那幢屬于别人的、大得看不到盡頭的豪宅裡,她從來不亂跑。
早上乖乖地從後門坐公交去上學,晚上再從後門回來,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活像寄生在這裡的老鼠。
但是在這裡,廚房總是有很多要扔掉的臨期食品,陸佳惠每天都會拿很多好吃的給她。
所以陸晚檸覺得當寄生蟲也挺快樂的。
隻是偶爾,她看着牛奶瓶子上印着的生産日期,很不解,“這不是昨天嗎?”為什麼要扔?
陸佳惠說:“他們家大小姐比較金貴,要新鮮的。”
“昨天還不新鮮?”
“要當天空運過來的啦,三小時以内。”
陸晚檸無語,嘟嘟囔囔:“幹脆對着牛喝好了。”
“哎呀!”陸佳惠本來在床上躺着,一看天色不對勁,一拍腦袋就爬起來了,“要下雨了,我得去那邊幫忙,你快去收被子,我早上剛晾的!”
窗外不知何時變得陰沉沉,烏雲密布,不是霧霾嗎?
母女倆來不及說什麼,就拿了把傘,出了房間分頭跑去。
陸佳惠一般會把被子曬在那片幾乎沒有人來的草坪上,陸晚檸已經輕車熟路,遠遠就看到了熟悉的晾衣架,還有——
那個坐在畫架前的,從未見過的女孩。
開春的季節,她身上搭着條杏黃色的披肩,黑發垂下,掩住大半側臉,手裡捧着油彩的調色盤。
陸晚檸不認識她,也沒想跟她說話,隻是擡眸刹那撞見那女孩回眼,四目交錯,她忽地聽到自己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畫布上的色塊已初具雛形,豔麗又斑斓地映在女孩那張精緻的臉上,在原地靜坐的身形,一瞬恍若剛從油畫裡走出來般失真。
真的不是洋娃娃嗎?
幾顆雨點墜下,讓陸晚檸很快回神,意識到自己再不動作快點被子就要遭殃了,于是沖上前就利索地把該收的收了,再把晾衣架折起來。
被子不大,疊起來抱在懷裡,正好能被傘沿遮住,岌岌可危。
陸晚檸沒再多想,抱着被子火速沖回了住處。
很完美,一點也沒濕。
她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忽然又想起那個女孩。
那是誰啊?從來沒在這一片見過。
陸晚檸坐在屋裡,直直盯着窗外看。雨絲已變得細密,比剛才勢頭要大。她也不知怎麼的,隻覺仿佛鬼迷了心竅似的,那個陌生女孩的容顔不斷映入眼簾。
——她的身邊沒有傘。
要不,做點好事得了?陸晚檸如此想着,從儲物櫃裡找出備用傘,握在手裡,又朝同樣的方向跑去。
草坪上的風景什麼也沒變,女孩依舊坐在原地,隻是畫架被疏風細雨撞得歪歪斜斜。她的發絲也沾上了水珠,卻并不以為意,隻低垂着眼睫。
陸晚檸跑了三趟,氣喘籲籲,沖到女孩面前,把備用的那把傘遞過去:“喂!”
天上開始轟隆隆地作響,她必須很大聲才能讓對方聽見。
陸晚檸喊道:“下雨了,愣着幹嘛!”
女孩這才擡起眼,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緒。
她輕聲說:“你是誰?”
“……你又是誰。”陸晚檸撇撇嘴角。
她性子急,見對方久久不接,幹脆直接把傘往人懷裡塞去,卻一不留神把那女孩推得一個踉跄,向後倒去。
怎麼有人輕得跟張紙一樣?
陸晚檸眼睛頃刻瞪大,幸好,眼疾手快地把人拉住了,否則就要叫女孩跌得一身污泥了。
“都下雨了,留在這幹嘛?”
女孩沒說話,隻是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被握皺的鬥篷。片刻,她說:“那該去哪裡?”
這話好奇怪,從哪裡來的回哪裡呗。隻是陸晚檸沒仔細思索:“要是沒地兒去,來我房間呗。”
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給一個陌生人送傘,還讓對方在自己房間避雨,甚至畫架畫具都是她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