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這時候,攤主見着人多,吆喝起來:“咱家這祖傳的寶貝治起眼病那是手到擒來,不說遠的,針眼、青盲、氣蒙眼,火疳、圓翳障、暴發火眼,咱這藥都能治,治不好咱分文不取原樣退錢,您要不回來找我,算您怕我!”
“哎,這位大哥,我看您總瞅我,是家裡有病人?咱今兒個現場,頭一位病人不收錢,免費給您治,為的就是傳個名,治不好您告官去拿我,治好了您幾位回去給我揚名就成。”
被他指住的那人正遲疑間,人群外頭大呼小叫起來:“金大夫,金大夫!”
擠進來的是個高大壯實的漢子,形貌方正,嘴唇很厚,進來就問:“您是金大夫不?”
攤主吃了一驚:“怎地,您還認識我?我上回來都是幾年前的事了。”
一旁有那閑人起哄:“怎麼,上回給您治壞了,這來找茬的?”
那個人連忙擺手:“别瞎說别瞎說,壞了金大夫名聲,我這是來求藥的。”
衆人嘩然。
“您這是給自己,還是給家裡人求啊?”
“給街坊求的!就指着您這一味三轉的定神啟明丸,要治什麼、那叫什麼盤睛呢!”
“胬肉盤睛!三轉啟明丸倒是對症,可是輔藥,得搭配着吃,怎麼還有單求的?”
來人臉色為難,低聲提醒他:“嗨,跟您直說了吧,我這街坊家裡的病人,早吃過那半副藥了,好一隻眼,就指着您把另一隻也救了,好帶着全家老小來拜謝您呢。”
攤主人懷疑地瞧着他,他又說:“我這街坊姓林的……”
金大夫一拍腦門子:“是不是那位,家裡老太太得的病來求藥?”
“哎呀您這真是!神醫妙手啊!”求藥的人叫喚起來了,佩服得五體投地。
人群裡頭也叫喚起來了:“你是托兒吧!鄰裡鄰居的,他跑了你可跑不掉!”
“誰是托兒!”這人急眼了,手往人堆裡胡亂一指,又指天,“我要是托我就絕後!生兒子沒□□!真是人托我來買救命藥,急等着呢!金大夫,您醫者仁心,就把這味啟明丸舍了他,您看!”
他翻手托出一錠銀子:“林家人把銀錢都給我了,一兩一味,是不是這價?還多給五角,由您花費。”
這下真是捅了馬蜂窩,後頭的人往前擠,前頭的人恨不得站他肩上,好觀瞻這銀角子。有個尖嘴的漢子伸手,在銀角子上掐了一把,叫起來:“真銀子!”
人叢裡還有一位,看服色是開雜貨糖水鋪子那式的生意人,湊熱鬧大聲說:“這位鄭大哥,就是來買藥這個,我認得,獨個帶倆孩子,從不賒賬過日子的。”
金大夫等人群稍靜下來,這才說:“唉,這位林老太太我是記得,不怪鄭兄難開口。我兩年前來咱們彭山,治過他那病,當時說好了二兩銀子,我給他配去兩料藥,他們怕吃了沒效隻要了一料。我當時就說,一料隻能好一隻眼,再來買可沒效,他們答應着,付了一兩銀買回去,吃了好了,現在可沒臉來見我。我不能賣他。”
那鄭大哥說:“林老太太一把年紀,就指着這藥了,您行行好積德行善,……”
金大夫擺手阻住他言語:“好教你們知道,不是我忍心不賣,這病症就得當時診治。現在我就把那丸藥送你,吃了也沒效!”
姓鄭的如喪考妣,盛采蘭見了忍不住“撲哧”一笑,在寂靜的人群中尤為明顯。金大夫掃來一眼,她忙垂下頭去,退後半步,以示無意砸場。
金大夫半信半疑,轉了眼吆喝起來:“諸位也瞧見這‘秋毫丹’的功效,我也不為今天就賺錢,為傳個名,平日裡五百文一丸,今日打個對折,五百文我賣兩丸!諸位,這價格我是蝕本啊,多了可不賣,就賣十張票子,過了這十張,還是五百文一丸,接着這票子的買,接着不用喜歡,沒接着您也别惱火。”
說着,攤子後頭一個夥計發起紙票子,後排人都往前擠着争接。
那個姓鄭的被擠到外頭去了,還不死心,踮着腳尖看。
擠擠嚷嚷地,金大夫開始收錢賣藥了,盛采蘭看那些人,各個一副賺了便宜的樣子,真是無聊,轉腳要走。
偏這時,又有人嚷嚷起來:“哎喲,病人讓一讓啊。”
人群裡真就讓開一條道,一條五短身材的壯漢蹒跚走來,左右手分别由一個行将就木的老婆子,和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扶着——說是扶着,還不如說他牽着那小姑娘。
到了擺藥的桌前,小姑娘脆生生道:“爹,到了。”
那漢子吃力地兩手扶着桌子坐下,行動雖然緩慢,但看樣子還看得見。這人上臂肌肉虬結,在深秋的冷風裡隻着一件短衫,顯然是靠力氣吃飯的。
金大夫向他手裡遞上杯水:“這位——怎麼稱呼?可是生了眼病?今兒個我為傳名,頭位病人不收錢。”
病人微微轉了下頭,這才伸手接住水杯,聲音沙啞沉穩:“鄙人姓胡,家裡打鐵為生。昨日幹活時,叫一塊廢鐵砸了眼睛,雖說閉上眼了,但當場就有些模糊,今天起來,右眼隻能看見一半。家母路上聽說您在這擺攤,這就喊我來瞧瞧。”
那個金大夫片刻也沒猶豫,道:“您來找我,算是找對了!這暴盲啊最怕一個拖字,我給您施上幾針,再配上副藥回家去,吃上半月,必定能好!”
那個扶着胡鐵匠的老婆子,雙手合十,拉着小姑娘撲地跪倒在地,口中不住念佛道謝。小姑娘沒明白,膝蓋磕得疼,大哭起來。
“哎,等下。”盛采蘭一步跨出人群,伸手去拉那小女孩。做奶奶的拽得緊,她一把沒拉起, “剛才那鄭大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