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多謝師姐,師姐真是個大好人,我好喜歡師姐。”林瓊笑眉彎起,聲音輕快。
柳柔笑罵她一句油腔滑調,教授她法訣之後,又忍不住:“你真的不會後悔不甘嗎?”
後悔明明可以更進一步,反而選擇默默守護。
柳柔本來瞧不起懦弱之人,可她的退步,非是怯弱,而是難以想象的大勇,因為平心而論,柳柔想要的,隻會不顧一切抓在手中。
“不會呀。”林瓊默默記誦着口訣,嗓音仍舊清亮:“對我來說,值得後悔不甘的事太多了,多這一件,不足為提。”
不足為提,是不堪為提吧。
柳柔心中歎息,又聽她笑語晏晏問起時雲洛流他們的現狀,托她轉告問安後,才收了法力。踉跄幾步靠住樹身,過了許久才重新站直身體,抹了把額頭冷汗。
以前反噬發作時,魂魄上的疼痛并不會反映在身體,如今身體竟也有了反應,這并不是好現象,因為這代表着,魂魄正在與身體融合,或者更準确些,這具強大的軀體正在同化孱弱的魂魄,某一天,她的意識也會融入其中,像雪花彙入流水,被大海徹底吞噬。
想到這裡時,林瓊頭頂繁星點點,月色幽微,夜風拂過面龐,像青雲宗裡那一夜,她呼出一口氣,有點好奇這時候楚懷生在做什麼。
同一輪明月下,楚懷生正靠着樹身,擡頭同樣失神。
那日質問之後,楚懷生獨自離開,他修為還沒恢複,趕路并不快,沒有找到落腳之處,隻好在深林中湊合一晚,讓他松口氣的是,那個家夥沒有跟上來。
白日裡趕路,他沒心思去考慮太多,此刻安靜下來,思緒起伏便不由控制。
他無法不去想她。
他亦無法欺騙自己,這顆心曾為她跳動。
或許是承襲于失憶時的好感,或許是因她擋在身前的堅定,或許是她蜷縮垂淚的哀傷,總歸是一些說得清說不清的瞬間,他在心中閃過刹那期待,期待可以一直維持下去的幻想。
在怨恨與憤怒之中,一點歡喜萌發。
那是與濯明截然不同的憤怒與怨恨,我怨恨你的欺騙,憤怒的卻是,自己居然會在意一個騙子的真心。
被那樣直白問出,你該不會對我心動時,那一刻心髒驟停,仿佛一把刀将他劈開,逼着他看清自己的真實,讓他意識到,你的一切無能狂怒,正是源于心底某一刻荒唐的念頭。
然後在肯定之時,又生出無盡的自厭。
楚懷生厭惡這樣不夠果決的自己,厭惡到恨不得拿刀子剖開,将它們一塊一塊割下來,然後扔掉,遠遠扔掉,仿佛這樣就不會痛,就不存在,就可以繼續坦坦蕩蕩做自己。
做那個無畏無懼的楚懷生。
而不是一個愛不得恨不得,隻能遠遠逃開,寄希望于時間來消磨殆盡,寄希望于歲月将她帶走。
“楚懷生。”
他喚起這個名字,像是在提醒自己:“别想她了,你已經把她抛棄,你可以放下,像扔掉對于宗門和家族的愛恨一樣。從今以後,你是自由的,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愛你想愛的人,再沒有什麼會讓你痛苦。”
“如果她再出現,要麼你殺了她,要麼她殺了你,你們是不該有結果的。”
他自言自語着,沒有人回應,月色同照,夏夜蟬鳴與他作陪,他并不孤獨。
第二日熹微将現,楚懷生便繼續動身,他現在算是散修,修為又是練氣,在修真界中屬于最低微那一檔,需要自己想辦法去獲取修煉資源,但他并不覺得辛苦,甚至感到安心。
柳柔給的法訣果然有用,林瓊跟在楚懷生後面,看他想盡辦法積攢資源修煉。他的天賦不弱,又是重來一次,修行起來速度頗快,隻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之前宗門的事,他不太喜歡與人結交,那些背叛到底給他留下痕迹,叫他再也學不會信任。
散修修行不易,為了積攢靈石,他沒少涉足險境,乃至于幾次遇到生死危機,林瓊在他身邊,盡力在不被他發現的情況下解決。
但她并沒有出現在他身邊,她看着他認真努力修行,心情同樣變得格外平靜。
那些生死愛恨,與朝升夕落日月更疊相比,是如此渺小,人的價值,并不一定在于多麼高深的修為和強大的地位,認真過好每一天,踏踏實實修行做人,問心無愧便是自在。
她開始相信時間可以撫平,因為他從中感到安甯,當然,她也是,歸隐山林未嘗不是一條退路,她心生向往,即便自己沒有這個機會。
但她願他得償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