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不如何。

她提出一個不可能的條件，教他知難而退。

他可以将林瓊的性命擺在勝于自己安危的位置，可在此之上，是他的尊嚴與驕傲。

在他被家族封住法力送到随園，在他輕易邁入以忠誠織就的羅網，在他被濯明踩在腳下，用強權與力量逼他低頭，而屬于邪君的誘惑觸手可得時，支撐他在無邊飛雪中保持清醒的隻有那可憐的自尊。

因為一無所有，才死死抓着那點自己可以握住的虛幻。

為什麼他在恢複記憶時那樣憤怒，一半是心中那不敢直視的心動，另一半是他惶恐意識到，他以為僅剩的情感，也可以被輕易操弄。

他絕不肯接受自己為了喜歡而面目全非，也絕不可能答應她如此荒謬的要求。

“做不到嗎？”

林瓊從他的沉默中得到答案，不出意料的答案。

“你就那麼喜歡那個虛假的楚懷生？”

飛雪落在肩頭，久久不曾融化，頭頂梅花數點，零落枝頭，楚懷生終于擡起頭，灰墨色瞳眸無悲無喜，他覺得自己像個蠢貨來這個自取其辱，呼嘯冷風穿過被割裂般的胸膛，偏痛着還要負隅頑抗。

“我沒有理由喜歡眼前的你。”

“離開我的面前，别再讓我厭煩，讓我每次見到你，就想起我失去的他。”

楚懷生身軀微晃，這真是一個不錯的答案，這樣啊，你的若即若離源于對“楚懷生”的喜歡，可惜那個楚懷生不是我。

你隻是透過我，去懷念另一個楚懷生。

他走出梅林，他們曾經并肩走過的，在步伐邁出随園之前，腦中沉默的女子忽然道：“你就這樣信了她的話？”

“足夠說服我，還有更合理的理由嗎？她對我的關心保護，她對我的抗拒厭惡，在她眼中，心動之人在恢複記憶後已經死去，而她不承認我與他本為一人。”

“不承認這件事的隻有你。”文清之一針見血道：“失憶與否，不改魂魄本質，你完全可以認為她愛的是你，至少是你的一部分，可你連這點沙礫都不容。”

“對，我就是這樣的人。”楚懷生自暴自棄道：“一點點缺憾都不想有，我想她愛的是我，不止是那個良善的我，還有斤斤計較的我，心胸狹隘的我，乃至于偏激殘忍的我……我願有人愛我的全部，一如我會同樣愛她。”

倘若我對你白首不移，你能否還我不離不棄？

楚懷生想那些過往仍舊讓他成為驚弓之鳥，讓明知道人心易變的他，竟然妄圖尋找永恒。

“真是幼稚的話。”

“文清之，我現在心情很糟糕，請你閉嘴。”楚懷生打斷她的喋喋不休，被她下一句按在原地：“倘若我有辦法讓你得知她的真心呢？”

“什麼真心，對‘楚懷生’的真心嗎？”楚懷生一頓，又不屑道。

“對你的真實想法。”文清之強調道：“正如關疏月所言，那個家夥顧慮太多，偏又善察人心，她完全掌握如何挑動你的憤怒，讓你拂袖而去，讓你主動閉嘴，讓你相信，她說的是真的。”

“而她的真實想法，被重重迷霧覆蓋。”

“有必要嗎？讓我再更加狼狽一次。”楚懷生立在原地，半響自嘲道。

文清之繼續道：“隻是代價你不一定能接受，哪怕她喜歡你，也會暴怒非常，說不準會恨上你。”

楚懷生聽她如此說，反而輕笑出聲：“我還會在乎讓她更讨厭幾分嗎？”

他知道文清之故意如此，可他得承認，就跟他輕易被林瓊和蘇逸興拿捏一樣，激将法從來對他有用。

*

林瓊看着楚懷生離去，憂郁歎口氣，繼續下去的心思也沒有，索性收了紙筆，回到飛鸾閣歇息。

照往常她一向是用修煉代替睡眠，但身體不允許情況下，她索性上床，抱着被褥閉上眼，難得有了想睡覺的想法。

自從進階金丹後，她很少再做起關于前世的夢，有人将她拉出泥沼，而她在水月之下直面本我。

但這些日子，或許因為微夷的壓力，她難得做起夢，夢到這些日子念念不忘的人。

夢中飛雪紅梅，恍惚是白日場景重現，而她站在樹下，幾步之外就是剛被氣走的人。

“楚懷生。”

她快步跑近他，知曉眼前是夢，便肆無忌憚起來。

“我今天見到你了。你來随園找我，我很開心。”

她聲音輕快，如一隻蝴蝶飛來，眼中光芒絢爛，是他記憶中的鮮活明亮，是自他醒來就不曾見過的親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