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懷生睜開眼,飛雪落他眼睫,眼前世界模糊成一片,腦中仿佛被巨石碾過,劇烈的疼痛讓他幾乎站立不穩,他靠着樹幹,卻低聲笑了起來。
“這便是真相,你所不肯言明的理由,若即若離的原因。”
在那一句陪你同死落下後,夢境傳來強烈的排斥,潛入的術法被破,神識歸位,一牆之隔的距離,他第一次觸碰到了答案。
卻甯願不曾得知。
我甯願知曉你是因為恨我怨我憎我而不願同好,也不肯接受,你懷着無言的愛要獨自走向死亡。
“文清之,你早就知道了,知道她的命不久矣的情況?”
他想起秘境中她輕描淡寫的話語,原來真相早已出現,隻是他不曾注目。
文清之支着頭,王座上的她微閉着眼,聲音冷漠:“那樣明顯的異常,從青雲宗開始便已經遮掩不住,到秘境中,她的血都濺到你的身上了,你都沒有一點追問的意圖。是她的逞強迷惑了你,讓你以為她不可能倒下,還是你并沒有想象中那樣喜歡,對她的安危不以為然……無論怎樣,那個丫頭不信任你,不是理所當然嗎?”
“至于所謂同生共死……”
文清之睜眼,眼底諷刺彌漫:“随之而死固然容易,可這樣能改變什麼?如此幼稚軟弱的想法,我倒是覺得,那丫頭的選擇再正确不過。正是深愛于你,深知于你,才不願你随她而去,才會如此拒絕讓你知曉心意,這樣愚笨又無能的你,我真是想不通,她為何會喜歡……”
“文清之!”他低喝出聲,袖下手指深深嵌入掌心,口中卻給不出半句反駁,腦中殘餘的痛意仍在發作,肩頭雪花融化打濕衣衫,風一吹隻覺透體寒涼。
在此之前,他恨不得當場沖入玉鸾閣尋她問個分明,文清之的話将他死死定在原地,他終于知曉隐藏的愛意,卻也因此陷入更深的自厭。
你喜歡我,這很好,可你為什麼喜歡我,我不明白。
這樣蠢笨的遲鈍的,怯懦又自私的我,到底哪裡值得你為我用心……至少我曾将濯明從幻境中救出,陪她走過明月與山林,可你呢,促使你向着那個狼狽的家夥伸手的原因是什麼,倘若你可以不問緣由上前,那轉身之時,我又如何去挽留?
我能用什麼把它留住?
留住你的生命和愛。
*
林瓊從床上坐起,半響沒回過神。
以往聽到男女主告白說同生共死,看到一方為另一方殉情時隻會覺得感動非常,如今置身其中,隻想罵一句傻逼。
我是想讓你陪我去死嗎,我都死了還在意孤不孤單嗎!
我喜歡你、喜歡你到願意委屈自己,為你隐藏情感,為你壓抑喜歡,我要的不就是你好好活着,讓你長久活着嗎。
我不要你的回應,不要你的喜歡,不要你的殉情……我隻要你活着。
我要你活着。
“楚懷生你個笨蛋!蠢貨!不長腦子!沒記性的家夥……”
她口中胡亂罵着,罵着自己卻先忍不住哭了出來,胸膛積蓄的情感如此濃烈,幾乎要将她壓垮,命運輪轉,眼下的楚懷生又何嘗不是過去的她自己。
她的母親一躍而下是為了讓她擺脫桎梏,希望她的女兒從此自由,可她将仇恨化作烈火,将自我就此焚毀。
這世上再無她在意之人,她便可以毫無顧忌奔向死亡,求得解脫。
昔日的她正是今日的楚懷生啊。
“我怎麼會不明白,我怎麼會不知道你的想法……為什麼可以那樣輕易将死亡說出口,因為對你來說,這世間再無意義,你并不眷戀。”
你敬愛的長輩将你背叛,你信任的師門肆意利用,堅持的信念崩塌,執著的善惡模糊,你孑孑獨行于黑暗的迷霧,便将眼前短暫的燈光當做唯一的救贖。
孤單的是你,不是我。
我在陌生的世界遇到熟悉的靈魂,如鏡子彼此倒映,從此不再孤單。
我有了活下去的理由,更有了坦然赴死的勇氣。
我不怕死,但我怕你死。
*
玉鸾閣外,紅梅樹下,仰頭雪花不止,側耳哭聲低沉。
冷靜下來後,他問文清之令她如此虛弱的原因,後者說要靠近仔細确認,楚懷生便來到玉鸾閣,卻沒想到聽到那樣的話。
沒有想象中感動,那罵聲分外有力,他聽得想笑,更想哭。
因為置身處地,我也想你活着。
就像你說的,這世間于我别無牽挂,而你是這片荒原中唯一的星火。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推門進入之前,楚懷生再次向她确認:“文清之,你說有辦法能夠救她?”
“身為微夷的女兒,軀體若有隐疾,仙宗自會竭力解決,她既然要奪舍他人,大概率是肉身毀滅,連帶着魂魄出現問題……涉及魂魄,你找不到比我更熟悉的人。”文清之态度很好,或者說,這正是她想要的結果。
“最簡單的方法,天河秘境的血祭之陣,連死去幾百年的殘識都能彙聚,溫養她的魂魄輕而易舉,想知道如何繪制嗎,我可以告訴你哦。”
見楚懷生似乎皺眉,文清之眯眼笑得更歡:“還在堅持你的底線,無所謂啦,她的生死又跟我沒關系,但是你得想清楚,仙宗那邊是絕對不會幫你哦。”
甚至被他們知曉,她隻會性命不保。
按在門上的手指微動,楚懷生沒有說話,他推門進入,見林瓊眼眶微紅,趕在她開口之前道:“我們都坐下來談談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