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兩人姓氏并不相同,這當中的原因要麼很簡單,要麼很複雜。菅原和澤村都很默契地無視了這個問題,倒是及川對他們的排練内容展現出了異常的興趣,說想去劇場裡看看。
澤村把那箱道具搬到場邊,菅原則是挨着及川在觀衆席最後一排坐下。
台上排演的片段是平敦盛的重頭戲——這位平家的少年武士從殘酷的戰場上敗退下來,被源氏一方的将領熊谷追擊到海邊。熊谷高聲呼喊,告訴他對于戰士來說逃跑是可恥的行為,敦盛也因此選擇回頭直面對手,以及随之而來的命運。
一番纏鬥後,熊谷将敦盛從馬上擊落,而後上前掀開了他的頭盔。頭盔之下的面容年輕而秀麗,讓熊谷想起了自己與之同齡的兒子,舉起的刀變得猶豫不決。
而敦盛此時卻表現出了異常的勇敢和赴死的決心,認為死在熊谷這樣英勇的敵人手上也不失為一種光榮。最終熊谷斬下了那顆漂亮的頭顱,充作戰利品送往源氏本陣,而敦盛的笛子被送往平家所在,交到了其父手中。
這一幕需要有一整段追逐和打鬥的戲份,從敦盛敗退到被擊落馬下,随後頭盔挑起露出面容,觀衆的心緒會一直被吊在半空。打鬥的部分但凡有一絲拖沓,呈現效果都會大打折扣。
影山為這場戲設計的所有動作可以說是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唯一欠考慮的是扮演平敦盛的日向并沒有多少劍道基礎。
于是整個劇場裡都回蕩着影山铿锵有力但詞彙稍顯匮乏的罵聲。
“左邊,踏左邊你這個白癡!”
“白癡日向劍的角度不對!”
“手舉高白癡橘子頭!”
“白癡!”
好幾輪重排之後,菅原無奈地感慨:“影山同學真的好嚴格啊。”
“飛雄總覺得他能做到的事,其他人也一定能做到……用天賦欺壓普通人,這點格外令人火大。”
話說到後半句語氣莫名地沉了下去,像是積怨已久的腹诽。菅原覺察到了對方态度的微妙變化,正思考着如何接話,及川自己适時地轉移了重點:
“你看小不點都被折騰累了。”
舞台地面上貼着不同顔色的幾塊圓形膠布,應該是影山給日向準備的定位點。這一次被影山呵斥之後,日向沒有像之前一樣大聲喊着“再來一次”回到起點,而是閉着眼睛站在原地,手放在胸口前深深呼吸。
菅原擺了擺手:“及川君不用為日向擔心,他這是在進食。”
“進食?”
“抱歉,我們社經常用這個詞習慣了。應該怎麼說呢……日向在識記此時體會到的心情,尤其是符合他對平敦盛預設的部分。”菅原看着台下再一次跑回起點的日向,“想要逃避但為自己感到羞赧、自我懷疑之餘又有些不甘心,而滿溢的熱血還在胸腔裡鼓噪……大概是這樣吧。”
“我們飛雄的高壓還能起到這樣的作用。”及川很快明白了菅原要表達的意思,“沒想到小不點在演技上還算個體驗派。”
“日向認為自己的辦法很笨拙,但他卻能準确地抓到人物的特質。這也是武田老師和烏養老師願意由着他不斷重排的原因吧。”
幾天前菅原也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台上重複着同一段台詞,及川知道他對自己那時候的演繹并不滿意。
“那菅原君呢,那位出逃京都的平維盛回應你了嗎?”
菅原的視線許久沒有收回,好一會兒才答非所問道:“武田老師讓我試着想象眷戀某種東西……或者某個人的感覺。”
那種擾動水波蕩出層層漣漪的躁動感再度從心底泛起,及川因此恍了一瞬,回過神時隻聽菅原接着說道:
“……烏養老師的解決方案更直接,他丢過來好幾本浪漫愛情主題的小說,結果被西谷帶去他們生物學部看了三個通宵,還哭得稀裡嘩啦的。”
“哈,文學部的學生還缺愛情小說看嗎?”
“畢竟文學生的日常就是在愛情小說裡研究和愛情無關的議題,再浪漫的情節也經不起這麼消磨啊。”
“那可糟糕了。”及川随口道,“文學生對浪漫的感知阈值豈不是很高。”
“也不一定……”菅原自然地回道,“及川君拍過一張風鈴的照片,就挺浪漫的。”
及川一時間沒有再往下接話——
他的确拍過那樣一張照片。
那天天氣很好,晴朗無雲,有涼爽的微風。在去見商拍模特的路上,他聽到了路邊的風鈴。
它們被整整齊齊地裝飾在商店街外的樹上,被風吹起的短冊邊角短暫地觸碰在一起又再度分開,發出清脆而輕緩的聲響,既暧昧又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