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演的日子轉眼來臨。
及川為整理器材回了一趟租來的房子,青葉祭的海報在街道上随處可見,氛圍相當濃厚。
路過花店時,他被門口的一片白色吸引了注意——是潔白的香水百合,花朵還未完全綻開,含羞帶怯地露出一點嫩黃的花蕊。
讓店員挑了幾支紮成花束,又選了橙色的歐雅紙作為包裝,及川付完錢走出店門後才自嘲地笑了笑。
這下真的要上台獻花了。
拿着這一大束花在校園裡行走,沒少收獲一些異樣或者驚奇的眼光。到場後及川才發現劇場裡空的座位已經所剩無幾,看來大家對這次公演的期待都很高。
順着邀請函上的指示,他找到了自己的座位——視野很好,不僅靠前還居中。邊上坐着一位澀谷街頭風格裝束的短發女生,正隔着空座和其他人聊天。
見空座的主人來了,旁邊的人提醒她:“冴子,讓下位置。”
澀谷辣妹聞言轉頭,一眼看到他手中的百合花:“喲,聽說這個位置是阿菅留的,本來以為會是可愛的小妹妹,沒想到竟然是個大帥哥。”
及川笑着坐下:“菅原君讓我來在冷場的時候帶頭鼓掌。”
另一邊的金發男子聞言抱怨道:“系心那家夥可是交代我們不要吵到别人呢。”
聊了幾句之後及川得知坐在他身邊的都是已經畢業的前戲劇社成員,他們将是本場最挑剔的觀衆,也會是最誠懇的批評者。
劇場裡的燈光被調暗,觀衆們也随之安靜下來。而後大幕緩緩拉開,舞台中央置了一片水面,其上飄滿绛紅的山櫻花瓣。
一艘竹筏由遠及近,菅原一身白衣立在船頭,眉宇間神色看似甯定,卻又帶着化不開的憂郁。
他擡頭望向兩邊正在凋零的山櫻花,伸出手去接住了一片花瓣。那片紅色就墜在掌心,像極了滴落的血。
僅僅是一個動作,平維盛便從菅原的身體中蘇醒過來。
竹筏漸漸漂出舞台的正中,燈光從上自下打在幕布上,隐隐顯露出亭台樓閣的剪影。平維盛回頭看着這海市蜃樓一般的幻影,回憶起少年時代的浮華,恍若隔世。
飾演皇後平德子的清水和飾演高倉天皇的緣下挽着手從舞台的右側走入觀衆的視野,左側來迎的是平敦盛和平資盛。
這一幕是天皇來到平家家廟拜訪的場景,和戲劇社一開始排演的橋段略有不同,想來是劇本跨度拉長之後做出的相應調整。
莳繪屏風被緩緩推出來,其後轉出烏養系心扮演的平清盛和月島明光的平重盛,平家的小輩們也紛紛上場。
菅原随在這群人的最後。他套上了那件青摺小忌衣,灰色的發被規矩地攏在高冠之下,剛出場時的憂郁已經完全不見,眼神裡滿是世家小公子的從容和純真。
平清盛邀請天皇上座,權勢帶來的倨傲藏在親切的笑容之下,讓他的舉止有禮但令人不适。而燈光似有意似無意地打在被平家人包圍的高倉天皇身上,更加凸顯了他的孤立。
飲宴過半,平維盛和平重衡離座為天皇獻舞。跳的是菅原在通話裡提過的青海波,和及川第一次在劇場看到的并不一樣。他們一人持扇一人執劍,意态莊重舞步翩跹,看得出默契十足又各有千秋。
冴子贊歎了一句阿菅和大地的造型都挺好看呢,看來旭這次在服裝設計上下了大功夫。
及川的風衣口袋裡裝着那台拍立得——他也不知自己為何要将它帶出來,明明知道在這種場合、這樣的光線條件和距離并不适合使用。
他的手指在口袋裡動了動,又收了回去。
隻聽得平清經的笛聲萦繞在整個劇場内,悠遠而平和。
随着樂曲結束,整個舞台漸漸暗下去,所有人的動作也都慢慢停下,定在原地。
燈光聚焦在高位下首的平重盛身上,他端起面前的酒杯,繞過自己的弟弟和長子來到舞台中心,将杯中之酒仰頭飲盡。酒的苦澀似乎随着他的動作滲進了喉嚨,内心的不安和矛盾也随之析出。
他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向觀衆訴說着他的憂慮:平氏擅權,對理應盡忠的天皇都不假辭色,京都朝廷衆人敢怒不敢言,總有一天這些經年累積的怒氣和怨恨會失去控制,最終吞噬平家。
“脫去這錦衣華服,褪去平家的光環之後,你,你們……”他丢棄了酒杯和身上的外衣,痛苦地跌坐在地面上,“……将何去何從,何去何從啊!”
舞台重新亮了起來,場景已經不是家廟裡的宴會,而是房間内部了。
“這個設計真好啊。”前戲劇社成員泷之上小聲評價道,“轉場的效果很自然。”
側邊傳來了一聲“父親大人”的呼喊,換了常服的平維盛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了過來,扶起倒伏的父親。
平重盛看向自己遇事一向怯弱的長子,神色嚴厲中又帶了些許愛憐。他将一把平家代代相傳的劍塞進長子手裡,希望這孩子能撐起平家的未來。
“武田老師藏得好深啊,改編到最後主線人物竟然是平維盛。”冴子感慨道,“這次給阿菅壓的擔子真是夠重的。”
月島明光作為小有名氣的演員,擁有豐富的舞台經驗,這場臨終戲演繹得十分精彩,而菅原飾演的角色性格和地位都相對弱勢,但卻絲毫不落下風,對話和情緒都接得穩穩當當。
“月島先生很少來劇場,這些戲幾乎都是菅原君自己排練的。”及川看過岩泉拍攝的那些影像,“他能擔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