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幾句話冴子有些驚異,她轉頭看向身邊這個手捧鮮花目不轉睛的英俊青年,好一會兒才笑道:“那是自然。”
台上平維盛穿上了一身白色的喪服。哀恸中的他不會預料到,接着父親葬禮而來的,是他個人命運和時局的連續動蕩——叔父入繼、嫡子身份和封地的丢失、新家主對他的猜忌,這難以承受的一切仿若大石,層層累累壓在他的身上。
就在觀衆們都被平維盛緊繃脆弱的情緒牽動時,家族的敗落和流離也接踵而至——俱利伽羅峠一戰平家傷亡慘重,不得已抛棄經營多年的京都前往西國。
平維盛是在殘部集結之後才姗姗來遲的。被問及耽誤的緣由,他略低着頭,臉上的表情還殘存了一絲幸福的回味。
“幼小者難分難舍,萬般勸慰,是以來遲。”
台詞的節奏被菅原處理得很慢,似乎是要抓住這最後的溫存。說完之後他擡起頭,視線看向觀衆席上的某個位置,眼神中沉溺于美好的溫柔像肥皂泡一般被戳破,顯露出掩藏在心底的驚惶和悲戚。
為何要将珍視之人留在原地,不和他一同踏上前行之路?
“前途未蔔……茫然不知所措。”
因為并不知道未來有什麼在等待着我,和我們。
若離散是無可避免的結局,與其眼睜睜看它變得破碎不堪,不如就将它在最美麗的時候毀去,于此時此地。
劇場裡甚至能聽見隐約的抽泣聲,菅原細膩的表演無疑打動了在場的所有人。
台下的及川直視着那雙注視着自己的、凄惶的眼。花束的歐雅紙包裝被他的雙手攥緊,發出細細的脆響。
之前那些輕緩的水波漣漪現下都具象為了滔天巨浪,不斷撞擊海岸上嶙峋的岩石,再摔得粉碎。
飛濺的水滴砸臉上身上,沉甸甸地疼。
演出結束時,台下的掌聲經久不息。
劇場的燈光漸次亮起,最後出來謝幕的烏養系心一手拉着月島明光,一手拉着菅原孝支,其他人還把一直待在後台的武田一鐵也推了出來,一同向觀衆們深深地鞠躬。
幕布終于拉上之後。及川抱着那束白百合,随着散場的觀衆走了出來。在他前面的冴子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後台,他遲疑了片刻,答應了。
後台正在整理道具和撤換場景,其實忙亂得很。泷之上等人先見到了烏養和武田,和他們迫不及待地讨論起此次的觀感和細節。冴子則是拉住了正在歸置服裝的東峰旭,問他阿菅躲在哪兒。
懷裡抱着七八件衣服的東峰看了一眼冴子身旁穿搭時髦的及川,告訴她大概是在走廊盡頭的更衣室裡。
及川保持風度微笑點頭,而後轉頭就走。
更衣室的門這次沒有關上,裡面依然一片昏暗,及川不禁懷疑裡面的燈是不是也和門鎖一樣失修許久。
他将臂彎中的花換到另一邊,敲了兩下門。
雜物箱邊那雙着袴的腿動了動,及川在門口又站了會兒才走進去。
坐在箱子上的菅原已經把上身的袍脫了,露出貼身的白色短袖。察覺到有人進來,他睜開緊閉的眼睛,視線觸碰到及川時,神情裡的依戀和溫存自然而然地顯露出來,随即又染上一層哀傷,甚至于垂下淚來。
就像大浪過後還未退盡的潮水,很難讓人不動容。
但及川很清楚地知道,這是屬于平維盛的感情,而不出于菅原孝支的本意。
很快菅原自己也意識到了這點,他擡手要揉自己的眼睛,卻被拉住了小臂。
及川遞來了一張紙巾,花被放在了同樣雜亂無章的桌子上。
“謝謝。”菅原伸手接過,聲音有些哽。
“感覺你需要花很多時間出戲。”
“……抱歉。”
這句抱歉菅原說得很輕,似乎意有所指。沒等及川開口,他又補上一句:“應該不會耽誤及川君的拍攝。”
“嗯。那我們還是按照原計劃。”及川直起身體,“那我先走了。”
菅原看着他,好一會兒才像回過神似的點了點頭。
臨出門時,及川想起了他該說的話還沒說:
“祝賀菅原君初次公演成功。”
菅原看着他消失在視野裡,又望向那束在暗處白得刺眼的百合,而後再度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