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番隊舍
五番隊隊長從一番隊出來後,神代無白的手術處理已經結束。
他走進病房時,幾名隊士正在四番隊隊長的安排下做術後的處理,在少女上半身敷上藥液,腰部纏上了厚厚的紗布和繃帶,連接貼上了數根和儀器相連的線。
“總之,她暫時是脫離危險了。”四番隊隊長對站到身邊的五番隊隊長說明道。
“但是傷口縱深度太大了,加上拖了不少時間,接下來要看之後的十小時内會不會出現術後排異和感染。”還有一點也有些奇怪,她的内髒.....有些細微的痕迹,就像.....對,如同新生兒一樣柔軟又脆弱。
兩位隊長站在一旁,看着醫護将白被蓋住少女半身,卯之花點了其中一人的名字,“得辛苦一下,你來看着這個孩子的情況,如果出現什麼問題就馬上通知我,差不多三個小時換人。”
那隊士正要回答,五番隊隊長出聲道,“不,不用麻煩這位了,這麼晚的時間,手術後還要看護的話負擔會有些大,我來看着吧。”
四番隊隊長有幾分訝異的看向他,這位看起來向來溫厚的隊長對她坦然道,“我有些放心不下這孩子,剛才總隊長也下達了讓我之後暫時不得參與此次事件後續的命令,也就是原地待命,待在四番隊的病房的話....正好。”
卯之花明白過來,五番隊隊長私自出動,雖然有合理的原因,但是到底也是違反了隊令,總隊長那邊估計要等前方事态平息後再具體看情況作出相應判罰,從目前原地待命的命令來看,也算是總隊長保人了,既然如此的話,待在四番隊确實是非常巧妙又妥善的做法。
她看了眼床上的少女,隐約記起好像聽到過傳言說五番隊裡有個和五番隊隊長關系匪淺的人,想必就是她了吧。
卯之花輕歎,她也沒什麼好拒絕的,“那就麻煩您了,藍染隊長。”
她叮囑了一句,“對了,等兩個小時後神經的麻痹效果就會褪去,她可能會覺得疼,得麻煩您注意一下不要讓她亂動或者翻身,否則傷口扯到又要破裂出血的。”
“好,我知道了。”
幾位隊士離開病房,四番隊隊長其餘人都走完後,在轉身朝門口走去之前她道,“有一件事....您剛才去一番隊彙報的時候,應該沒真實說明您肩上傷口的情況吧?”
她背對着五番隊隊長,數秒後并未得到回答。
在一片沉默中,她繼續道,“...您的傷口報告我已經看過了,再加上這個孩子口腔殘留的痕迹——那并不是被敵方的獸類所傷,而是她造成的吧?”
她雖然指出了這一點,但其實無意去深究,因就算向上面去報告說五番隊隊長肩上那看着吓人的傷口是自己隊員造成的,對此次事件的作用也不大。
四番隊隊長最後歎了口氣,“雖然我不知道您隐瞞這一點的原因.....不過既然這是您想達成的,我這邊也不會和别人提起的,那份傷情報告依舊會按照原先的結論判定。”
她說完後擡步,對身後傳來的一句道謝也未再多言,輕輕合上門。
藍染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傷口的事,果然瞞不過卯之花,但是她也如他所料,并不會去計較這件事。
他目光落在少女的面容上,因為失血的緣故,臉色多少顯得有些蒼白,眼睫在下眼睑留下一片濃密的陰影,太過安靜了。
她這樣無聲的躺着時,他才覺得平時那個看起來平淡的孩子原來像透着一股熱烈鮮活的色彩。
而不是這樣的,像具毫無生命力的精緻人偶,好似内在的魂魄在消逝。
他知道這是毫無疑論的錯覺,但還是伸手,手背碰到了她頸部的脈搏,在跳動的觸覺中停留。
門被打開又合上。
在這個時候會進來的,除了町茜也不會有其他人了。
他對她的到來毫無意外,她也自然的仿佛赴一場早有的約。
他們都心知肚明。
町茜走到醫療儀器旁,看了看顯示屏上的波動和數值,“嗯...我看看,都挺穩定的,沒大問題。”
“如何,自食惡果的滋味?”她在床沿坐下,揚了揚下巴,“想必正在後悔吧?堂堂隊長大人?”
“怎麼,在你眼裡我是那樣容易感到自我後悔的人嗎?”藍染不疾不徐的擡起視線,“很遺憾,我不太能産生後悔這種情緒,似乎沒能讓你順利的達到理想目的啊。”
他的目光迎着對面床腳邊沿的少女,對方在這次的視線對接中率先偏過了頭,嘁了一聲。
于是他也收回如有實質的壓迫感,仿佛剛才劍拔弩張的氣氛隻是一眨眼的錯覺。
町茜嘀咕,“...明明就是你不聽忠告,非要那樣做才害的她受傷...還說不後悔,之前緊張的人是誰噢......”
“付出了代價不等同于要對自己的決定後悔。”藍染淡聲道,他從不會質疑自己,即便得到了一個糟糕的結果,“與其浪費時間糾結過去的錯誤判斷,還不如收集經驗,調整之後的方針。連自己的決策都沒法承擔的人——”
但凡是個有點頭腦的成年人都不至于那樣不堪一擊,何況是他。
他輕嗤了一聲,“你也太小瞧我了吧。”
“唔,小瞧你什麼的,那誰知道啊,”町茜聳了聳肩,下一秒笑得惡劣,“【錯誤判斷】,什麼嘛,這不是非常清楚問題出在哪裡嘛,五番隊隊長大人。”
藍染沒有理會她堪稱惡意的取笑,隻是尋常叙述般,“這個孩子絕對不能成為五番隊的副隊長——這件事,或者說,某些事是注定的,偏離軌迹的話——原來如此,是這樣的機制麼。”
町茜進來前就把這個房間隔離在結界内了,此時她擡手又布下數層,才開口,“那本來就是一個世界....嗯,随你怎麼理解,說是意識也好規則也好,那玩意兒實際上又沒【思維】,至少這個世界是沒有,它并不是在故意針對無白——雖然從結果看來是這樣,但那實際上隻能算是固定程序的自我防護功能,不帶任何情緒偏好,非常通俗的講,那就是這個世界本身在運轉的過程中發現了某個纰漏,而這個纰漏達到了足以影響其他正常程序運行的程度,于是開始進行排除。”
她停住話頭,問了一句,“對了,我有點好奇,你是如何發現這次的事件隻是針對【神代無白】,為了抹消這一存在而發生的這一點呢?”
發覺蹊跷或是預判敵人的能力,這些說到底都是淺層的,頭腦好的人都能想到這些,但是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内抽絲剝繭的直達最底部,得到一個在任何情況下都顯得荒謬的結論并且毫不猶豫懷疑,就很少有人能做到了。
是真的很少,町茜歪歪頭,她見過的世界和人數不勝數,單就同等環境下而言,幾乎沒有人能飛快想到那麼恐怖的事實,僅僅是一次受傷......哪有人會因為任務的傷亡而去懷疑這是來自一個世界的針對?正常來說,這樣想的人怕不是腦子有點大病。
“太過巧合了。”
町茜看不大清他鏡片後的神色,隻能靠聽他的聲音,“恰好能切中那孩子的弱點.....這種情況,與其說是運氣不好,倒不如說更像是量身打造。”
她揚了揚眉,“噢是這樣嗎。”
她便接着之前的内容,好似真如她所說,問了這個問題隻是一點好奇,沒有深究的意思。“既然你清楚了這是為了排除神代無白才發生的事,那現在你也應該清楚它運作的表現了,對,沒錯,它不會直接簡單的令一個生命體消失,而是調動這世間存在的一切,時間,空間,巧合,意外.....它會自動的鈎織成一種邏輯自洽的發展走向,而你們——人類将其稱之為命運。沒人可以傷到神代無白,那她自己呢?神代無白堪稱沒有弱點,那制造出來的呢?這個時間點沒有可以達到條件的人,那未來呢?你看,這就是世界線自我修正的模樣,不像人類若是要達成某種目的,要調查要布局要排兵布陣,它不需要啊,它是無意識的,像太陽升起月亮落下,隻是一種狀态;如果要按照敵人去比喻它,那就是一個掌控萬物,過去現在未來都隻在一念之間就能調動的敵人,然後它耳聾眼瞎不長嘴巴,連想找到它說理或者幹一架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藍染目光落在少女右手上,完好無損的根本不像是在一個多小時前殘缺的樣子。
整個事件中剩餘的疑惑也得到了解答,從那個時候看到斷臂開始他就在意的問題,再到她甚至差點被攔腰斬斷的時候,即便他再回憶一遍當時的情況,也能清楚地意識到,那些武器直接又利落的就能切割開她的身體,這是不正常的。
沒人比他更清楚神代無白的情況,他知道她曾作為那種計劃的實驗對象時的大體數據,即便她如今是失去了肉/身,力量也被盡數封印的狀态,單單是靈魂的強韌度就使得在這個世界幾乎沒有人或者武器能傷害到她,直白點說,她就算站在那讓斬魄刀砍都傷不到她,不是一個層次的。
他原以為對方之所以能傷到神代無白是因為他們武器上那古怪的白色附着物,因他們來曆不明,武器上的古怪之處也是情有可原。
可若是說那不明物質來源于神代無白,......難怪。
是啊,可以傷到她的存在太少了,她自己不正好就是麼。
藍染閉了閉眼,他沒想錯的話,“....那東西跟阿白右手的斷臂有很大關系吧。”
這已經是委婉的說法了,町茜直截了當的承認,“是啊,那本來就來自于她那半截手嘛。”
她仿佛沒感覺到五番隊隊長眼底徒然深沉下來的郁色,自然的說道,“隻不過被研究提煉後變成了稍微有點陌生的樣子嘛,這也沒辦法的吧,未來的事誰清楚呢?”
她拖了長音,藍染未語,町茜看他兩秒,笑了一聲,“難不成你也以為未來是可以改變的嗎?”
“噗,不行的。人類的故事裡講了很多改變未來或者改變過去的事對不對?但實際上真的改變了嗎,很多時候或許隻是湮滅了原有的結局,誕生出不同的時間線而已,但新的軌道上的人,和原先的人一樣嗎?啊啊,或許是有了期望得到的結局,但并不代表原先的結局就不存在了啊。很簡單的邏輯問題,想要否認的結局是達成期盼結局的因,因為構成了因果關系,所以才有了看似改變了的新結局;啊扯遠了,繼續說回來,是不是覺得你隻要一直回收保存着她的手臂就可以?啊,雖然你當然不會用這麼簡單的方法,但你想要達成的結果是這樣沒錯吧?那是不可能的,全年24小時貼身保管?讓她收到自己的異空間?一年兩年,十年百年,或者千年萬年後呢?你無法保證長遠以後的未來,因為是未來,所以發生什麼事都不足為怪啊,對一個世界來說,不過是讓一節斷臂遺失輾轉到他處的小事,就跟行人在路上撿到一塊錢一樣簡單。”
“她渾身上下,甚至連根頭發絲都是極具研究價值的,何況整整一條手臂,肯定能被研究出花兒來,切割攪碎了也好,提取細胞融合培養也可以,你應該很清楚人類在這方面的手段有多少——于是有了對他人來說,能附着在武器中,大大提高能力的新物質,形态雖然變了,但按族譜算,追溯到最開始,毫無疑問是來自于她的手臂。那她的手臂是怎麼斷的呢?對呀,不正是未來的人來到對他們而言的過去,用那種武器砍斷的嘛,完整又完美的閉環,因她起,因她結束。”
她啪啪拍了兩下手,“呀,我也是很難得能見識到世界自動清理的實際表現的,如果我們這種存在有個什麼監管者培訓機構的話,我說不好還能寫這個發表文章呢。”
“未來嗎。”不是既定的、容易影響到現在的過去,也不是還留有一絲餘地的現在,而是發生何事都有可能的未來啊,藍染笑了一聲,“原來如此。”
“早見千鶴的事也是如此吧,那次也是這個世界自我修正的體現,隻不過那時隻是流傳了阿白有拿到副隊長位置可能的流言,對命運線的幹擾遠低于這次幾乎闆上釘釘的程度,所以那次是傷害,在這次卻是殺害麼。”他這樣說的時候,唇畔彎着,仿佛抱有一定的興趣。
而他沒能察覺到早見發現了他和這個孩子的關系想必是因為那個時候吧?神代無白險些暴走的那次,他為了接近她,在龐大可怖的靈壓下透支了自身的靈壓,那算是他難得“虛弱”的時候,才沒能察覺周圍有人靠近。
都是挑不出違和感的,好似自然而然發生的事情。
他歎息,“如果是這樣的運作方式,确實無懈可擊啊。”
不是說沒有漏洞,但縱觀那次以及這次的所有發展,他能很清楚的知道一個結論,即便他及時彌補漏洞,依舊會有新的變化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悄然發生,他不是神,到這種程度,确實是他難以掌控的。
“看來你終于知道和世界反着來的後果了啊,可喜可賀,這下就能乖乖聽我的忠告了吧。”町茜特别假的說完,和她誇張的語氣截然相反的是她的神色,冷漠又諷然,“還是說應該先恭喜你終于得到了想要的情報呢?”
她聲音一點點冷下來,像冰霜凝結,“為了驗證某些猜想就那樣重要嗎?我以為從前在大木戶邸宅的時候,你從我這挖出的許多東西應該足夠了才是。”
她指着神代無白,“非要冒險,讓她差點沒命才收手?我很早就說過五番隊的副隊長絕對不能是她,你會不知道我這話背後的意思?可你還是一意孤行,你是料準了我不可能放任神代無白去死,所以不管發生了什麼都有恃無恐是嗎?還說覺得太過巧合?糊弄誰呢?”
面對少女的指責,藍染神色不變,“或許吧。你也知道有時候比起聽到的,還不如親眼看見比較有參考價值吧?”
他是為了試探什麼,才始終堅持要那個孩子做自己的副隊長的嗎?他沒法否認,或許是有那麼幾分。
像是為了得到一個确切的試驗結果,就有了合适的理由去放任自己的私心,允許那個想要神代無白成為自己副官的想法存在。
非要那樣做的話,或許,可能,一定會導緻某些結果,這樣的預感是那樣清晰。
但依舊提交了任命神代無白為五番隊副隊長的申請報告,想來他應該比想象中更喜愛那個孩子吧。
私心戰勝了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