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時晏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能潛意識地喚出道長名諱,明明他才來這世間沒多久。
殿内香火依舊,神像依舊伫立在高處,眉目慈和,俯瞰世間萬物。
這世間之人,皆信奉神明,隻因神明憐憫世人;可他卻覺得,神本無心。
明明原主祈願了那麼多回,神明卻從未眷顧過他;若非他來,旁人永遠不會知曉其心意。
他們好像經曆了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可惜啊,他們永遠無法像彼此陳述心意。
也許神明覺得,原主是個可有可無的人吧。
好巧啊,他也是。
也許,這就是命中注定吧……
如今有人會關心他的簽文是兇是福,即使這人最初想利用他。
遺憾的是,這份來自他人的關心,原主無福消受了。
原先得不到的東西突然擺在他的面前,他并不會覺得高興,反而會感到惶恐。
像他這樣在府内不受寵的人,能大膽訴說自己想要的,已是奢望。
他心裡早就想好一百種拒絕三弟的方式,但他又看到三弟眼神急切,仿佛是真心實意般央求時,他卻聽到自己的喉結在脖頸處滾動的聲音。
雖非一母同胞,可他莫名覺得自己好像有了親情。
是他想太多了吧?
他并沒有主動答應三弟,隻是轉頭看向長庚道長,道長雖年事已高,卻依舊身姿如松,眼眸深邃如深譚,嘴角還不忘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見道長點頭示意,他便溫聲同江璟川道:“好。”便從竹筒中取出一簽。
正當他試圖将這簽文交給道長時,系統在他的腦海上浮現出這一段文字:
原主生前多次在道觀内寫下許願牌,并多次求簽觀命叔。可惜原主前半生時運不濟,命途多舛。
兇簽,興許會有峰回路轉;而大兇簽,怕是根本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如今的簽文,怕是……
怕是死結了吧。
他低頭苦笑,右手緊緊捏着竹簽,無言。眼神之中滿是心酸與無奈,原本挺直的脊背甚至浮現着一絲落寞。
可他卻小心地收斂周身的頹廢,生怕打擾到旁人。
“阿晏?”
“阿晏?”
“阿晏?”
……
有人在呼喚他。
他便猛地擡起頭,看見璃姨娘緩緩朝他走來,下意識地将手放松了些,努力抿了抿唇,面容上展露出笑顔,生怕被旁人察覺半分。
知子莫如母。他這般舉動,璃姨娘又怎會毫無察覺?
她見他的手指骨漸漸泛白,便緩緩用手指小心地舒展他的手。仿佛這樣能讓他放下背在身上多年的包袱。
他知道母親這般,是為他好。便順着母親的手,主動松開了簽文。
“啪——”
竹簽的掉落打破了殿内的沉悶,而他卻……
眼睜睜地看着竹簽從他手中跌落。
他并沒有撿起竹簽,原本在面容上展露出的笑顔看上去更加明媚,隻道:“母親,阿晏很好。”
說着,還不忘将自己的手搭在她的手上,生怕她不小心着涼。
她知道兒子性情執拗,愈是這種時刻,愈是不好多問,隻好安靜地站在他的身邊,仿佛在無聲地告訴他:“阿晏,娘親在呢!”
“母親,阿晏沒事,真的,您放心。”他實在是不忍心,讓母親難過。
說着,還不忘笑着,将掉落在地上的竹簽撿起,交給道長。
待道長接過竹簽,欲圖解開此簽時,卻不知為何,下意識後退半步,微微張口,随後又道:“江居士,您……”
衆人第一次見長庚道長這般,尤其是江禦瀚,想問長庚道長究竟發生何時,卻未聽到他繼續說下去。
江時晏看出道長神色不對,猜測應該和簽文本身有關。
也是,原主前半生那麼多次求簽,不是兇,就是大兇,道長應該習慣了吧?
尋常人同原主這般,求簽多次從未求到吉,每次都是絕處逢生,怕是要被逼瘋了吧?
他不知道的是,道長在原主數次離去後,總會無意識地落下幾滴淚,染濕了簽文。
他的笑容依舊是那樣平和。
不知怎麼道,他竟然見到道長慈悲的面容中見到了暗藏在眉眼深處的愁容。
是他的錯覺嗎?
不,不對的。
道長早已看破紅塵,一定不會對他這樣的人動了恻隐之心的。
他不值得的。
“兄長,你的簽文……”江璟川眼中滿是擔憂,問道。他見兄長沒有反應,又問了一聲:“兄長?”
江時晏面色一征,随後又恢複了正常,淡淡應了一聲:“什麼?”
“兄長,小弟是在問,你的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