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母親把他的頭發散開了。
他不敢輕舉妄動。
“阿晏,娘信你,你有不可說的緣由。”
他聽着母親帶着哭腔的話語,努力不讓自己落淚。
母親,一直在信任他。
而他,拖着腿疾,不僅沒做什麼,反而還讓母親擔心。
他罪該萬死。
“母親,阿晏……”他還未說完,就被璃姨娘打斷:“阿晏,不必說。娘知道你心善。”
他終歸是落淚了。
他原本是想說,是阿晏做錯了。
“阿晏乖,好好睡一覺。”璃姨娘依舊溫聲哄着他,就像小時候哄着原主一樣。
“好。”
他從不會拒絕母親,可他實在是疼得睡不着,隻會小心地抓着母親的衣袖,輕喃道:“别走……”
他頭一回求人留下。
“阿晏,母親不走,母親一直留在這兒陪你,好不好?”
“好……”
他在陣痛中度過了難以入睡的夜晚。
這一天終歸是來了。
他終歸是手腳戴鐐铐,被人押解至朝堂。
原先風光的少将軍,如今卻是滿身泥濘。
“罪臣江時晏,叩見陛下。”他戴着重重的鐐铐,朝那坐在龍椅上的人行禮。
李淵平淡地俯視着,隻問:“江少将軍,朕問你,你可認瞞君不報之罪?”
真相,重要的?
他如今的身份,勢必會讓周遭人算計。
等待他的,不過一死。
他如今這雙腿,一日比一日差,若是真走不動路……
他甯願自戕。
即便活着,終歸會淪為笑柄。
“臣,認罪。”
“将他押下去,擇日問斬!”
“是!”
“陛下。”他眼睜睜地看着父親慌忙跪地,道,“陛下,犬子雖做錯事,可他小小年紀平定邊關,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犬子身患腿疾,求陛下網開一面呐!”
韓士誠一向看江禦瀚不順眼,怎麼可能放過擺在眼前的機會。他道:“鎮國将軍,你我同為将軍,又互為同僚。江少将軍明知軍中規矩森嚴,卻一意孤行,意圖何為啊?”
韓璟元站在韓士誠身旁,瞧見之前年少有為的将軍如今失勢,暗自冷笑。
江時晏,終于能除掉你了,我等這一天,實在是等得太久了!
朝堂上你一眼,我一語,争論不休。
李淵看到公公匆忙跑到他跟前,在他的耳邊低語,随後又道:“宣鄧十六等人觐見。”
隻見六人身着粗布麻衣,在其他公公的帶領下,緩緩來到朝堂,一同跪拜:“草民參見陛下。”
“平身。”李淵道。
“謝陛下。”
李淵道:“鄧十六何在?”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道:“草民鄧十六見過陛下。”
李淵道:“聽聞你在朝堂外擊鼓鳴冤,你可有何冤情?”
鄧十六道:“回陛下,草民卻有冤情。草民無意間瞧見告示内寫道,江少将軍瞞情不報。其實,江少将軍他……”
他的聲音越說越小,生怕自己觸怒龍顔。
“哦?這其中另有隐情?可江少将軍已經認罪。”李淵聽着鄧十六的話,問道。
鄧十六抿着唇,又瞧着身旁,見無人反對,才敢道:“陛下,草民鬥膽。草民當年參軍,江少将軍正是草民上官。當年寒山一役,草民……知道一些……”
李淵一聽鄧十六要說寒山一役究竟發生何事,下意識地催促道:“你可要細細同朕說此事!”
鄧十六道:“陛下,江少将軍攻破寒山前一年,曾讓江将軍多次送信,信中多次告知,邊關糧草不夠。陛下,您可知道此事?”
江時晏知道,原主當年多次送信,可送信之人不知所蹤。莫非?
“什麼?朕竟然不知道!”李淵聽着與之前的奏折内完全不一樣的話,話語中滿是驚怒,道,“鄧十六,此話你可當真!”
鄧十六瞧着自己昔日的上官,如今這番狼狽,便直面陛下怒目,道:“草民當真!草民想起當初江少将軍為邊關告急憂思,食不下咽的模樣。江少将軍平日裡甚少讓軍中戰士擔憂的,可隻有這件事例外,軍中任何一個士兵都知道。”
“十六,你少說兩句。”鄧十六旁邊的人拉着他,勸他适時住口。
江少将軍這麼好的人,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
肯定有人要害他!
鄧十六直直跪下,道:“陛下,江少将軍當年,其實完全可以沖入敵陣,大破敵軍,不顧将士們身家性命。當年士兵不知怎麼的,多數受了風寒。若是強行上陣,勢必會死在戰場。江少将軍仁善,便用自己的全部身家分發給染上重病的将士,好安頓他們家中老小。”
“其實草民都知道,江少将軍手上沒多少餘錢。陛下,您就饒過江少将軍一命吧。”鄧十六邊說邊哭。
林君和這時也跟着求情:“陛下,臣為文官,雖不懂軍中事務,但臣以為,軍中士兵能如此愛戴江少将軍,想必江少将軍當年體恤下屬。也許,江少将軍當年,真的是身不由己……”
自古無情帝王家,他突然慶幸原主不知道如今這番局面。
其中一個官員冒出頭來,道:“陛下,軍中士兵如此為江少将軍求情。陛下何不給江少将軍将功補過的機會呢?”
李淵問道:“哦?愛卿可有将功補過的法子?”
那官員同韓士誠相交甚好,便趁機道:“陛下,江少将軍當年雖平定了寒山。可大宛國終歸是猛虎,而我國才建立不久,若是頻繁發動戰時,隻怕是……”
李淵當然明白他想說什麼,可是。
也别無選擇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