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幸甚。”
求人,便要有求人的态度。
身入敵國,不被視為魚肉,已是萬幸;何況他此生,早已無牽挂。
愛他的,早已離世;恨他的,也因真相和解,恩怨兩清。
隻是……
若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依舊願意用自己的後半生,換邊關安甯。
淩淺陌忽然輕笑,看着他右手那道傷口還在,起身拿走案幾上的金瘡藥,把藥粉灑在他右手上,道:“将軍這手可真是漂亮,若是留了疤,真是可惜了。”
“對了,長公主府後園有間琉璃閣,那裡剛好離你那質子府不過幾步之遙,你若嫌冷清,閣中倒是有些完整曲譜。”她又道。
他知道,長公主是給他放權了。道:“多謝長公主。”
“你走吧。等你右手徹底好了,本宮便給你尋個去處。”淩淺陌下了逐客令。
“在下告退。”他便帶着錦枝離開了。
……
他還是帶着錦枝去了琉璃閣,閣内藏書頗多,中央擺放着書桌,毛筆懸挂在筆架上。
不過,他的目光被書桌旁擺放着案幾吸引,瞧見琴譜散亂地擺放着,便下意識地用手指輕輕波動着擺放着的古琴。
琴聲悠揚,真是好琴!
此時系統恰好又在他的腦海中浮現着這樣一段文字:
原主當年不僅骁勇善戰,而且通文、通音律,尤擅洞箫和古琴。
這琴譜可是原主當年在寒山戍關時,經常獨自一人于夜間篝火時吹響的《胡茄十八拍》。
正當他試圖再追問因果時,系統恰好消失了。
他便趁人不在,整理好着散亂的琴譜,在案幾前彈起。
恰逢微風吹過,閣樓檐下的風鈴泠泠作響。窗前杏花揚起,宛若美人點绛唇。
鈴聲清脆,琴聲古樸,甚是相配。
……
“公子好琴藝。”他瞧見一位身着華服的男子,手搖折扇道,“在下淩承煜,敢問公子姓甚名誰。”
原來他就是大宛國二皇子,淩承煜!
曲終,他便主動站起回禮,道:“在下江時晏,不知殿下大駕,還望殿下海涵。”
“原來你就是姑姑常提起的将軍?”淩承煜一聽到他的本名,眉目上揚。
他見淩承煜如此,心下詫異,隻問道:“殿下這是……?”
淩承煜随口解釋道:“平日聽姑姑提起過你,她總會下意識提起北辰國有一位少年将軍,武藝了的,而且容貌俊美。今日一見,姑姑所言極是。”
他笑道:“多謝殿下稱贊,在下如今,早已泯然衆人。”
無人知曉,他從風光将軍,淪為棄子,自此跌落凡塵。
無人明白,鮮衣怒馬的少年将軍,如今再也無法執劍,是何其痛苦。
淩承煜看着江時晏一人整理案幾上的琴譜,即便眼前人落魄至此,待人接物依舊平和。
就和,姑姑一樣。
他曾見過姑姑獨自一人伫立于窗前,眺望漫無邊際的遠方;他還曾見過姑姑手中輕拿這琴譜的殘頁,黯然神傷;他甚至還見過姑姑在琉璃閣獨自撫琴,卻淚濕沾衣……
他曾趁姑姑不注意,彈了其中一段。
當初認為不過是尋常琴譜,今日舊曲新彈,他才知曉姑姑深藏已久。
“公子何必妄自菲薄?”淩承煜道,“姑姑看人向來極準,在下甚少聽姑姑對人贊歎有加。”
“那承煜可真是糊塗了。”淩承煜的話還未說完,便被一道生冷的聲音打斷。
那人衣着依舊華麗,卻絲毫掩蓋不了他面上的輕蔑。
江時晏隻見淩承煜恭敬地行禮,道:“兄長,小弟失言了。”
淩景琰冷哼一聲,漫不經心地道:“二弟啊,不過一異國人,怎麼有資格同姑姑相提并論?有些人啊,既然來到了這裡,就該遵守這裡的規矩。”
江時晏知道太子在明裡暗裡地點他,溫聲行禮道:“太子所言,在下記下了。”而淩景琰卻漠視他的行禮,揚長而去。
“公子莫怪,兄長向來如此。”江時晏安靜地聽着淩承煜說着,卻看到他的面容上竟然有一絲憂愁。
那個感覺,實在是太過熟悉,熟悉地讓他今生難以忘懷。
淩承煜在宮中生存多年,生母乃平平無奇的宮女,身份低微,深受帝王寵幸。卻遭皇後打壓,嫡兄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在這般惡劣的生存環境下,他早已學會了察言觀色,甚至還能察覺出誰是真心,誰是假意。
江時晏見他抿唇不語,隻是含笑看他:“殿下,可是有難言之隐?”
他安靜地看着窗外,隻見窗外朦胧,春雨飄灑。
細雨如訴,斜斜劃過灰蒙天,宛若垂落青絲,将愁緒籠罩在其中。屋檐下,雨滴成串落下,在青石路上濺起細碎的水花,似乎正輕敲旁人心事。殘花落地,宛若美人遲暮。葉片上凝結的水珠漸漸晃落在地,遠處宮阙隐匿在雨霧中,難以看透。
除了姑姑,從未有人會同江公子一樣,耐心地等待他回應。
即便眼前人是他國來的質子,即便江公子要在這裡謀取好處。
他終于說出口:“江公子,你能否教我這首曲子?”其言辭之懇切,目光之真摯,讓江時晏暗自心驚。
這不過是原主在外征戰,孤寂一人,在邊關吹響的曲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