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的他還能樂觀的以為,日子總會慢慢好起來的,等契約之日來臨,他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無拘無束的神。
殊不知這卻是另一場噩夢的開端。
兩百年前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燒光了整座小鎮,彼時他的神力已經開始不穩,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
因為沒能在第一時間救下鎮子裡的人,但阙玉到底是這一輩裡最為出色優秀的神。
雖然他年紀最小,但确實修為最高,容貌最好,少年時心善給出的祝福保住了信徒們的軀殼與靈魂。
時間的流速也因此停止,他們無知無覺的一次又一次重複同一個循環。
他們總是在安然的睡夢中被大火驚醒,痛苦死去,又在第二日黎明來臨之後,無知無覺的開啟新的節點。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本該是一直這樣的。
但人之所以稱為人,便是因為人心中的貪欲是永無止境的,他們總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找到合适的借口。
起初,是那個年輕人的後代,從暗室裡發現了神的畫像,以及角落裡那個寫滿了卑劣、自私的未能喧諸于口的隐晦愛意的紅楠木箱。
裡面沒什麼特别的東西,層層堆疊的卷軸上方,放着一支以金玉點綴的筆,最底層的鲛紗裡,包裹着一塊銀光閃閃的鱗。
再就隻剩下三兩封書信,再無其他。
筆的主人是村子的第一任領導者,本是個精彩絕豔的除妖師,與生俱來的絕佳天賦使他從小就能看見一些常人所不能及的東西。
比如,神。
除妖師第一次見他的時候。
是深秋。
玄發紫衣的神明正靠在岸邊打盹,衣袖旁是大片大片盛開的赤金繁花。銀色長尾在斷橋旁若隐若現的拂動着,激起一小片水花。
陽光漫不經心的撒落下來,湖面上波光粼粼的。
霎時好看極了。
但不及他萬分之一好看。
殊麗的眉眼低垂着,撐在下颌的指節纖細而修長,淡青色隐隐跳躍的脈絡裡,除妖師聽見了自己錯亂失衡的心跳聲。
是蛟,已有萬年修為即将化龍的蛟。
除妖師本該在第一時間離開,可莫名就有些邁不開腿,他任由心裡的警鐘長鳴,從午後一直站到日落。
終于等到妖蛟從睡夢中醒來,他似乎有些不耐煩,絢麗的眉眼輕蹙着,漫不經心的淺淡眼神裡,寫滿了殺意與不愉。
“啧,輕佻的人類啊,真是好大膽子。”
“沉塘?啊,丢去喂魚似乎也不錯。”
除妖師敏銳的聽覺讓他下意識做好了戒備,但妖蛟最終什麼也沒做,抱怨幾句過後,就果斷入水離開了。
隻留下漫天的水花。
除妖師彎腰撿起蛟龍遺失的鱗片,心跳久未停息。
再次見他,已經是多年以後。
蛟龍眉心的紅印褪去,周身氣息平和,收斂了所有的暴虐。
顯然,他已然得道,隻是,成為高高在上的神之後,他似乎忘卻了某些東西,再次出現時,竟然以幼年形态出現。
除妖師自覺尋見機會,通過一番算計,他成功接近了神,成為神眷顧的少年英才。
但這從來都不是除妖師想要的,仁慈與善良讓神的心裡裝滿了太多人,這正是除妖師無法忍受的。
面上他依然維持了自己身為追随者的熱烈赤誠,心裡陰暗的想法卻日益增多,直到有一日被徹底壓垮。
失去理智的他做了許多無法挽回的錯事,但除妖師仍然覺得欣慰,因為河神的眼裡終于有了他的存在。
後代剛發現的時候,起初還有些震撼,因為他沒想到傳說中的神居然是真實存在的,震驚之餘,還保持着應有的敬畏與崇敬,直到某次意外,他發現先祖遺留下的畫像,似乎擁有某種特殊的魔力。
隻要對着卷軸虔誠的許下心願,就能在受到緻命傷害時幸免于難。
想要的越來越多,于是漸漸便有了貪欲。信念的崩塌變相污濁了阙玉的神力本源。
等到三百年之約如期而至,記憶逐漸潰散的他已然成為半神半魔,人人喊打的醜陋怪物。
河神越來越不願意出門。
他忘卻了很多事,甚至記不起自己從前讨厭花,但那座冰冷的宮殿,像是流動的墓碑,時時刻刻提醒着他。
感到厭倦的時候,他就會出門看看花。
潛意識裡有道意識告訴神,這朵花對他很重要,但兩百多年過去,中央處淡金色的那朵蓮始終未曾綻開。
或許等到他離開,也依舊不會盛放吧。
河神漫不經心的想着,用僅剩不多的微末神力濾去水中的雜質,河水又清了一點。
荷葉霎時在水池裡惬意的伸了個懶腰,河神額頭上卻悄然鋪滿一層細汗。
尖利的叫聲裡,頭又開始疼了。
他茫然的眨了眨眼,恍惚間似乎聽見了一陣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