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絨和明月小丫頭正不明所以地對望着,滿眼好奇,就聽見裡屋傳來翻箱倒櫃的響動。
不一會兒,周大娘抱着一個顔色洗得發白的粗布包袱走了出來,仿佛捧着什麼稀世珍寶。
然後,輕輕放在桌上最亮堂,最幹淨的一角,包袱皮解開,露出裡面疊放整齊、被保護得很好的物件,一股淡淡的樟腦的味道飄散出來。
燈光柔和地灑在上面——
映入眼簾的竟全是各色繡品,并非衣物布帛,而是形态各異,惹人喜愛的小貓!
最上面的也是塊帕子,用絲線繡着兩隻撲蝶小貓,嬉戲在淺粉花瓣間,細密的針腳讓貓毛根根蓬松靈動。
周大娘沒說話,隻是把它輕輕展開些,手指愛惜地拂過,眼神裡滿是疼惜,緊接着又拿出下面一方小東西。
“诶!”
蘇絨一個忍不住,低低的驚呼就從唇齒間逸了出來。
那是一面隻有巴掌大的雙面繡小屏風,一面是幼貓抓毛線球的憨态,另一面則是它蜷成絨團酣睡的可愛模樣。
針法簡直精妙絕倫,纖毫畢現!
再往下,周大娘費力地抽出一卷稍顯厚重的挂毯。“呼啦”一聲,一幅令人屏息的畫面展現在昏黃溫暖的燈光下。
隻見尺半見方的雪色布匹上,一隻威風凜凜,體态豐盈的橘色大貓,正卧在一叢盛開的薔薇下小憩。
眼神透着機敏,胡子微微上翹,每一處細節,都被捕捉得淋漓盡緻!
“我的天……”
蘇絨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呼,杏眸倏然睜得溜圓,像被點亮的星星燈。
她幾乎是屏着呼吸湊近,瑩白的指尖懸在繡品上方,幾乎有點下不去手。
上輩子她隻在博物館見過這樣的蘇繡,而且還不能湊得這樣近呢。
“明珠這孩子呀。”
周大娘終于開口,聲音裡帶着濃得化不開的溫情和懷念,眼神落在那些栩栩如生的貓上,仿佛在看女兒的小像。
“打小就癡迷這些毛茸茸的小東西,見到牆根的野狸貓都能蹲那兒看半晌。”
她粗糙的手指輕輕撫過挂毯上大橘那蓬松的尾巴尖兒,語氣輕得像一聲歎息。
“後來她手上功夫越來越厲害了,就老是悄悄弄這些個貓樣子,說是府裡悶了,想家的時候,就偷偷繡個小貓在旁邊陪着,就當是回家了……”
周大娘說到這裡,眼角似乎有些淚光,語氣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一包袱的貓,又看向蘇絨。
“蘇娘子剛才的話真是很有道理,明珠她有這本事,是天大的福分!趕明兒她有頂頂好的前程,未必稀罕這些舊物,倒不如趁着她功夫還在頂好的時候……”
周大娘目光熱烈地轉向蘇絨,眼裡閃着光,帶着不容置疑的熱情懇切開口道。
“不如就都擱到貓館去,挂在雪白的粉牆上頭,擺在透亮的櫃架子上頭。讓那些愛貓的貴人娘子們都來瞧瞧,看我們家明珠這雙手繡出來的貓兒好不好!
“讓她的辛苦和心思見見天日,亮亮堂堂地露個臉!蘇小娘子,你說……好不好?”
好不好?
簡直太好了!
少女本是看得入了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猛一聽到周大娘這建議,幾乎受寵若驚地倒吸一口氣。
然後下意識地連連擺手。
“周姐姐,這太貴重了!這都是明珠一針一線的心血,也是您的念想啊。”
周大娘正待繼續勸說,旁邊一隻小手卻急切地拉住了蘇絨的衣角。
“蘇姐姐!”
明月仰着小臉,眼睛亮得像兩汪清澈的泉水,帶着孩子特有的、斬釘截鐵的語氣,大聲道。
“我阿姐自己也一定願意的!”
她的語氣斬釘截鐵,見大人都看着她,小雞啄米似地點了點小腦袋,聲音拔高了些。
“姐姐和我一樣,最最喜歡貓兒了。她上次回來,碰見巷口的大花貓,站那兒看了小半個時辰都挪不動腳。”
“還咪咪叫,就是咪咪不理她。”
小孩,你這麼把你姐姐賣了真的好麼?
蘇絨差點笑出聲來,她輕輕咬了下唇,這才堪堪壓住差點逸出的笑聲,但方才的受寵若驚卻因此散了大半。
少女隻将手輕輕放在這一隻隻貓貓身上,神情低垂,嘴角漾着一抹動人的笑意,聽着周大娘的聲音再度響起。
她雙手将打開包袱的繡品稍稍朝蘇絨方向推了推,動作莊重,卻并不強硬。
“老婆子覺着,這貓館,才是配得上這些物件亮堂堂擺着的地方。明珠若是知曉了她的貓兒也能養在您那兒,定然也是歡喜的。”
這番話少了方才的激動,卻多了份沉甸甸的托付,讓蘇絨推拒的話再難說出口。
她低頭凝視着離得最近的那方挂毯上,姿态雍容的大貓,深吸一口氣,終于鄭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