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他執起朱筆,筆鋒一頓,落下一枚豔若丹霞的“準”字,字如刀刻,朱砂翻騰,在金箋上仿佛烈焰初燃。随即頒令中書,書诏封緘,快馬加鞭飛檄河西。
劉肇忽然将筆遞給鄧綏,“皇後添些想法?”
隻見鄧綏揮毫補诏:“徙罪囚實邊,以工代刑。”
那一刻,燈影下,劉肇面容分明被烈火映紅,雙目如炬,聲似洪鐘:“傳令金城、張掖、酒泉、敦煌四郡,沿青海湖畔設兵營三十四部,星列密布,如烽煙鎖關;屯田開墾,農兵并進。若羌胡再敢窺邊,寸土寸地皆不讓!”
朝臣震動,大殿如雷,大将軍梁商自旁階疾行入内,躬身拱手,語含敬意與振奮:
“陛下擘畫河西,修舊複疆,今日之版圖,已遠邁前世之孝高皇帝、孝武皇帝!北控匈奴鐵騎,西制三危之隘,東擁遼海碧波,南達交趾煙雨,大漢,盛矣!”
一語既出,群臣齊呼“萬歲”,聲徹阙庭。
劉肇回眸看向鄧綏,那一瞬,二人目光交彙。她眼中流光暗轉,掩着千般思緒,而他眉間卻盛着星辰不掩的熾熱與信任。她輕垂長睫,唇角含笑,纖腕旋起,将一柄尚未開鋒的“天漢”胎劍緩緩托起,劍身如雪,微微映出沙盤上滾燙山河。
那是帝王的疆土,是她以智慧、以膽識、以血肉之心陪他一步步踏下的山河圖卷。大漢金鐵,終将化作社稷根骨,橫貫昆侖,照徹羌關。
而在那密布風雪與刀鋒的版圖背後,是他在用一座帝國傾心守她,而她,在用整個自己,與他共鑄乾坤。
夜色如墨潑灑雒陽,宮牆外北風呼嘯,卷起檐角銅鈴之聲,似遠似近,似夢似驚。尚方監中爐火猶熾,火舌翻卷照亮劉肇眉眼——他正執筆于圖卷前,沙盤上的山河還未沉寂,一紙邊報未盡,一抹清影未歸。
忽然,一聲馬嘶自宮牆外驟然炸響,緊接着火把騰空,金吾鐵騎破霧而來。鐵蹄敲地,驚石碎雪,廊下風聲頓止,殿門倏然開啟,風雪裹挾着一股焦急撲面而入。
“啟——禀——陛——下!皇後娘娘!”金吾校尉跪伏于地,喘息未定,雙手高舉傳呼闆,聲音嘶啞而铿锵:
“蘭林殿馮貴人……産兆發作!”
短短數語,如霹靂撼殿,殿中衆人無不色變,蔡倫尚未退下的身形微頓,梁商握拳立于原地,而劉肇則猛然起身,目光如電般直射向禦階之下。
鄧綏立于燭影之間,方才還溫婉端肅,如今已一步邁出,但在臨風之間,她卻忽地回身,眼中閃過一絲深重的遲疑與掙紮。
她望着他,風雪映入她眸底,像壓在皇後金冠上的千鈞霜意。她懂宮規,也知冷暖,可此刻,她要的是一句允諾。
劉肇深吸一口氣,聲音低沉卻堅定如金石撞地:
“去。”
一字,似雷霆萬鈞。
“快馬十騎,照夜而行。封東路,清禁道,開宮門。”
令旨如霜刃掠過寂夜,他的聲音宛若雷電劃破黑幕,為她照亮去往命運關口的路。
鄧綏垂首一禮,袖擺翻飛如雪中紅梅綻放,她回眸的刹那未言一語,卻勝過千言萬語。旋身踏出殿門,步伐幹脆有力,裳袂疾揚,仿佛割裂風雪。劉肇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長廊盡頭,眼底光焰翻湧,心頭翻卷的,是一位帝王對血脈延續的殷切,是一個丈夫對命運交錯的怅惘,是一個位天子對于帝國未來的期望和向往。
那一刻,霜風越過宮牆,夜空之上,北宮高台上的渾天儀悄然轉動,巨輪緩緩旋向西南天域,指向未明的星辰。
而殿中,新鑄的“天漢”秘劍橫陳禦案,未磨的劍鋒折射出爐火與冰霜交織的寒光,宛若天下未來的命脈,在夜幕中流轉不息。
窗外,十騎披甲,快馬如飛,穿越飛雪長街,一路奔赴蘭林殿,蹄聲若戰鼓,節奏如命索。火把拖曳出金光長虹,映照着宮門高垣,也映照着帝國心脈的每一寸顫動。
這一夜,大漢的版圖于青海河西拓疆開土,皇室的血脈也正于深宮之中開枝散葉,同于烽火與風雪之中,奔向一個從未有過的遼闊盛世,一段注定載入史冊的永元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