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書韫真是太想念這一口,一股腦吸完才想起,這哪兒來的石磨?磨豆子出豆漿,還成了豆腐腦?她一改溫柔之象,疾步跨出房門,見院子井旁,正立一架石磨。
頭一晚太暗,未曾注意,沈書韫大贊蘇二娘能幹,石磨都能迅速找見,還安了家!
今日出第一鍋豆腐,蘇二娘要趕早去西市開賣,而沈書韫則還要繼續為牙貼的事奔走。
通縣地小,父親又是當地有名的夫子,沈書韫未曾想過自己獨立開書鋪,會有這麼多程序,從前在阿爹庇佑下安然長大,大樹底下好乘涼,如今真真兒是一切靠自己了。
沈書韫拾掇完,從箱籠裡拿出一套文集,便匆匆出了門。
按理說找書行行首,出面做個擔保,牙貼的事也就解決了,可第一次登門,沈書韫思量終得帶上見面禮,想來都是讀書人,所愛的無非就是珍本和孤本。
來到書行,門人傳話,沈書韫很快被引至青磚墁地的議事堂,踏進堂内,空氣裡尚彌漫着一股松煙墨香,對面坐着一個胖碩的身形。
這是行首?
沈書韫福身行禮,随即捧着《朱文公校昌黎集》,指尖摩挲着匣蓋上的纏枝蓮紋,滿含笑意,柔聲慢語道,“第一次登門,略備薄禮,還望行首笑納。”
“一大早聽門人通傳有個小娘子要拜會我,原來是比那話本裡崔莺莺還要标緻的人。”一道粗聲傳入耳邊。
旋即,一副圓臉圓頭從屏風後伸了出來,新裁的杭綢鑲裹着發福的身形,腰間玉帶還扣着鑲着鴿子蛋大小的碧玺。
此人便是書行的簡祿存。
站在原地,摩挲着三層肉堆起的下巴,上下左右,仔細打量了一番眼前如天仙一般的女子。
不一會兒,他緩緩走近,接過書匣,卻不打開,肥滿的指節敲着匣蓋,“隻是這書行的規矩,小娘子怕是了解不夠......”
議事堂内,香爐騰起青煙,萦繞于二人之間,沈書韫後退半步,避開肥滿男子身上的龍涎香,語氣平靜,“行首若是嫌禮薄,我明日再送來《十三經注疏》。”
沈書韫話音未落,男子便伸手上前攥住她的手腕,翡翠扳指瞬間硌人生疼,他的拇指正好抹過沈書韫掌心的繭子。
“剛聽你自報家門與訴求,你居然有修複宋版的手藝,你手上這些繭子,想來也未騙人。”
沈書韫抽手一不小心帶翻了茶盞,天青釉杯子在青磚上瞬間摔得稀碎,她憤憤地抓起案頭上,自己先前遞過去的文書冷笑道,“簡行首這般做派,還望您自重!”
簡祿存臉上橫肉堆積,神色驟變,雕花窗棂透出的光束裡浮沉正狂歡亂舞。
“小娘子就是脾性大,我方才不過是想通過你的繭子,判斷你已到達哪一番刻闆技藝,休要緊張動怒。”
沈書韫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可耳畔傳來的話語,讓她笃定自己并未理解錯,今日她也不該來此。
男子用指尖不停地撫摸着自己的大肚腩,一臉得意,粗聲狂語道,“女子從商,向來不易,更何況開書鋪這般行當,你識得多少書?又有幾分朝廷關系?讀書這件事皆是男子在做,意味着你所有的客戶都将是男子,也将和男子去争,你争得過誰呢?......”
沈書韫不應聲,簡祿存反以為,這是她逐漸在默認自己的節奏,于是,愈加放肆。
“倒不如跟了我,你應該慶幸長在我的審美點上,你,要是實在是想開書鋪,我倒是願意幫你把書鋪做好,讓你一小娘子在臨京站穩腳跟……”
說話間,男子似乎覺得自己已說動對面的女子,再次緩緩伸手過去,正要觸達鮮嫩的一張小臉。
“啪!”一個巴掌聲,響徹整個議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