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舟給的。”粱知遠冷聲道。
今日下朝,粱知遠同舟舟一同去了東市查驗相關稅務,臨别之際,舟舟突發奇想買了鬥篷和一盒棗糕,說是沒見沈娘子鋪内備有鬥篷,讓粱知遠幫忙帶,以感謝她所贈的兔子木雕。
一開始粱知遠死活不同意,舟舟以一個足夠吸引他的條件作為交換,方才順帶了回禮。
沈書韫端詳着粱知遠不情不願的神情,再想着并未下雨的日頭,這人披着鬥篷的樣子,忍笑道,“那奴家就謝梁大人代勞,也替我謝謝舟舟。”
又聽到謝字,粱知遠一句,“你們還有完沒完!”語氣有些惱怒,語畢甩手回了宅子,“砰!”一聲關了大門。
這人真不可思議,明明救了人,幫了忙,可為什麼總讓人心裡生厭,雖然面上必要恭敬待他。
過了兩日,周海源讓人送來了已理清的族譜,沈書韫仔細瞧了瞧,這回可以寫樣刻闆了。
白日裡,阿寶在大堂幫忙照看,沈書韫便在刻房專心刻闆,入夜了,阿寶同阿婆回了家,她便關好鋪子大門,繼續悶頭刻。
這是第一筆刻闆生意,相比賣多少古籍,修多少字畫都劃算,畢竟,這第一筆刻闆費就夠她生活兩個月了,所以,既然銀錢已收,這闆就得盡善盡美地刻。
蘇二娘逐漸從失去囡囡的痛苦中好轉了過來,也不知是聽進柳搖金的訓誡,還是聽了沈書韫在她不願醒來時于她耳邊說的話,“囡囡還活着,隻是走失了而已”。
沈書韫不知的是,蘇二娘醒後還想過無數次自我了結,可終究說服了自己,她還有沈書韫這個不離不棄的姐妹,算來亦不是一無所有,她亦幻想着囡囡還活着,隻是暫時去了好人家,終有一天他們母女二人終會團聚……
蘇二娘到現在她還沒有力氣制豆腐出攤,沈書韫便留她在書鋪做簡食消解時間,以分散注意力。
這天日頭上好,午時剛過,沈書韫正準備掩門鑽進後院吃飯,沒想到來了五六個少女,叽叽喳喳蜂擁而至。
聽這些姑娘閑聊,才知他們許久未出閨門,因參加馬球賽,方才借此由頭,避了各自大人的眼,溜出來,一股腦鑽了這偏僻的書鋪覓書。
“大家快來看,這本《列女傳》,怎和我之前見過的不同......”一個梳着雙丫髻、圓臉大眼的少女驚喚道。
一時間,其餘的少女湊攏,翻着他們從未見過的版本議論個不停。
見狀,沈書韫笑盈盈地上前,解釋道,“姑娘們,這本《列女傳》是我将它重新進行了刻闆整理,這裡不僅有女子的禮儀規範,更多的還有教會女子掌握手工、通曉藥理以及生活竅門......女子安身立命,相比禮儀規範甚為重要。”
一個淺杏色衣衫的少女,翻此書時眼神笃定,聽掌櫃介紹完,她铿锵有力地說道,“世間竟還有這般《列女傳》,和父母尊師教的都不太一樣,但掌櫃姐姐你說得很對,女子立身比禮儀更重要,我看這書值得買。”
于是,一中午時間,這本《列女傳》便被這群少女搶購而空,他們不僅給自己買,還給自家妹妹、親戚的女子、手帕交都買了。
待客人一一離去。
沈書韫數數手裡的錢,摸了摸目瞪口呆的阿寶的頭,遞手過去,溫柔地說道,“拿去買點好吃的,這是犒勞你這段時間的辛苦,今日提早回吧,鋪子裡剩下的事我來做。”
阿寶彎腰一個鞠躬下去,起來便低着頭,稚聲低語,“謝謝姐姐,我有錢了,要給阿婆買好吃的。”
轉身,見他擡起滿是墨污漬的袖口,橫抹了抹不知是鼻涕還是眼淚,興奮地朝着路口茶攤阿婆奔去......
沈書韫滿眼柔情地看向婆孫二人,不遠處簡單的幸福,有幸撞見之人,亦不免彎了彎嘴角,不自覺笑了。
沈書韫回到刻房,摩挲了一遍《周氏族譜》,闆刻好了,樣書也印了出來,倒不如今日就給周大人送過去。
從刻房來到大堂,天光從明瓦透下來灑到沈書韫的發絲與睫毛上,鵝青色衣衫的年輕女子,她一手從賬台側面的柏木架取下記事簿,簿子上登記今日周大人休沐。
她來到院子井口處,和正在打水的蘇二娘說話,讓她也一同去周宅,待樣書送到後,他們再去茶肆找柳搖金,當面謝謝人家。
沈書韫想帶她出去散散心。
追風似乎聽到了二人窸窸窣窣地聊天,仰頭又哼哼了兩聲,一副不願意出動的模樣,還是蘇二娘将東西收拾好,驢屁股上拍了兩下,它才願意挪動。
沈書韫見蘇二娘罵罵咧咧地對追風啰嗦了一番,會心一笑,二人便趕着驢車又往周府所在的錦華坊去了。
這一日,門房再見沈書韫,已不似往日那般冷淡态度。
倏爾,沈書韫再次來到秩序井然、風雅端莊的大堂,堂上主位上正坐着一個儒雅翩翩、笑意盈盈的男子,那人便是周海源。
他拿起沈書韫遞來的樣書,還有刻闆,仔細翻閱摩挲,不一會兒,門房又來通報,有人來訪。
周海源一聽,原是再熟悉不過之人,便讓其直接喚進廳堂來。
沈書韫柔順地坐在一旁,盡量保持禮貌微笑。
可一聽通報來人,以為有貴客來府,起身行禮,“周大人,那就不耽誤您,刻闆和樣張有任何問題,記下,派人送至書鋪,奴家定當全力按照大人的意思來完善。”
沈書韫尚在行禮,身後便出現一張她再熟悉不過的面孔,此時,周海源開口挽留道,“沈娘子不必見外,就是我那從小看着長大的侄兒,也不知今日是來讨吃的,還是來告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