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裡地走了一個多時辰,姜栝想用虛境香直接找到買梨木的地方,卻因為帶着一匹馬不是很方便用,隻能徒步到郊外。馬蹄上全是泥,更不必說兩人的鞋了。
賣木頭的人臉上有一塊和眼睛差不多形狀大小的胎記,所以衆人叫他“林三目”。
“買什麼木頭?”林三目用濕漉漉的布巾擦了擦手,從堆滿木屑的屋子裡走出來問。
“梨木。”姜栝回答。
“不巧,”林三目拱拱手,“梨木不夠了,剩下的不賣。”
姜栝回道:“那不成,我們東家說了,除了你家的梨木誰家的也不要;何況東家的鋪子淹了水,這梨木是買來解燃眉之急的。”
林三目雙眉微微思索,問:“我與别人有約在先,這梨木不能動——你是哪家鋪子的?要梨木做什麼?你看換成棗木行嗎?”
姜栝答複:“棗木能行嗎?雕版用的,南邊城中獨一家的雕版坊——”
他還未将話說盡,林三目就“哎呦”一聲打斷他,哈哈笑道:“趕巧,這梨木不就是留給你家的嗎?嚴公什麼時候招了兩個利落夥計?我早說他上了年紀就該找兩個人來幹活。先前說好的是下個月我去送梨木,怎麼這個月就來要梨木了……等會兒,你說鋪子被大水淹了,淹的是嚴公的鋪子?”
姜栝惋惜道:“是,前夜裡雨下得太大了些,沖破了倉房,把裡面的書和木頭都給泡爛了。”
“書爛了?!”林三目大吃一驚,然後關切地問道,“嚴公可還好?”
姜栝如實道:“有些吃不下飯,憔悴了許多。”
林三目搖頭歎息天災人禍,“這怪雨,一直下個不停,我也是有許多好木頭都被潮氣浸壞了。昨日那場暴雨我也知道,那邊那個山頭被沖垮也是那場雨害的。你們在這裡等候吧,我去把梨木拿來。”
他去到屋裡把那幾塊梨木拿出來,回到鋪滿木屑的房間,執起鋸子鋸木塊。
“唰——唰——”
林三目在裡頭耍鋸子,姜栝就在外頭問道:“大郎,勞煩問一句——你家中可有筆?”
“有,隔壁屋裡,郎君自己取就行。”
于是明極進了隔壁的屋子,在桌上找到筆,拿出懷裡的折子,寫下名字、要做的事、要找的人,該做的不該做的,怎麼做,都簡明扼要地記在折子上。
——他在屋裡寫,耳朵還能聽到外面的談話。
姜栝問:“這麼說來,你和我的老東家是老相識了?”
“那怎能不是,”林三目低頭打量木頭,回道,“十六年的交情了——忘年交。十六年前北邊戰事吃緊,嚴公帶着書南下,在城中開了間雕版坊,我就一直給他送木頭。當年我還年輕莽撞大字不識一個,估摸着跟你們一個年歲,能夠讀書識字都是嚴公教我的。後來有一年城中大亂,又是叛軍又是山匪,他帶着家人來逃命,在我這裡躲過了一劫。”
“天賜的緣分。”姜栝道。
林三目十分贊同,“是,可不就是緣分嗎?嚴公呢,早些年死裡逃生過得慘烈,這些年也過得不容易;他又重情重義的,為了修一部書,花二十年等一個人,真的不容易。”
姜栝略微思索,目光追随着飛舞的木屑,問:“你知道是等誰嗎?”
“知道,”林三目一口應下,“劉願——認識嗎?”
姜栝遲疑一瞬,然後搖頭。
林三目鋸好了一塊梨木,拿起來左右看看,沒問題就繼續拿下一塊鋸起來,道:“有一次他喝醉了才告訴我的。三十年前,漆焉,領着六千人破了十萬大軍的枭雄劉願。按照别人的說法,他虛僞不忠、左右逢源,死前變節,在三十年前害得自己身死北疆;按照嚴公的說法,他二十年前救下了嚴公,嚴公認出了他,他卻拒不相認,分别前,嚴公立誓要在南邊等他,等他告訴自己三十年前為何假死、為何要敗掉一身英雄名。”
姜栝隻能感慨:“實乃重情重義。”
梨木都鋸好了,姜栝從林三目手中接過,放進油布底下,明極将半吊錢給了林三目,林三目大大方方收了,目送他們離開,朝他們的背影喊道:“替我給嚴公問個好!”
姜栝的聲音遠遠傳來:“成!”
走出一裡地外,明極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姜栝問。
明極收起傘擡頭,看着滿天雨幕,一聲不響地催動了善神之力。
姜栝沒有制止,卻在一旁道:“想要讓這雨都停下,也應該像在西邊一樣,得用個兩三天,還要回城找人,不必耽擱太久,一切都定了再止雨也不遲。”
明極不回話,但是聽進勸了。
方圓十裡的雨彙聚在明極頭頂,消失在他的四周,不多時雲銷雨霁,天放晴,他們繼續趕路。
快要進城時,明極和姜栝都不由得猶豫一下,姜栝笑道:“善神要走了,七郎要來了。”
他忽然好奇一問:“诶,明極,你說這次進城,你還會記得你是七郎嗎?”
站着想永遠都不知道還會不會記得,所以明極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姜栝緊随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