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牒。”
守在城門吃花生的巡城監懶散地道。
姜栝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東西,在原地想了想,從七郎袖中翻出錢袋,七郎反對沒用,隻能看着這煩人的雕版坊夥計棺材裡伸手死要錢,把錢搶了去。
姜栝靠近巡城監,悄悄把銅錢遞進他手裡,巡城監感受到了手心的觸感和分量,一僵,上半身動也不動,頭卻擡起來左顧右盼,順過錢,把錢塞進袖子裡,示意這兩人趕緊走,嘴上道:“看過了看過了!沒有問題!進去吧!”
七郎覺得自己又犯了忘病,馬馱着梨木闆,梨木闆從哪兒買的他卻記不清,不過買到了總歸是好的,雨也終于停下,再不停,城中地下的水窦遲早要倒灌。
天氣放晴,日光照耀地上的積水,把天色映在地上,清晰地呈現着兩人一馬的倒影。離雕版坊還有兩刻鐘的路要走,雕版坊夥計無端生出好心情,瞧着悠閑散漫得不行,在街頭瞎逛瞎看,和别人搭一段話又跑着跟上來,七郎對此不熟視但無睹。
“這湯餅好吃嗎?”新夥計問街頭一個正在喝湯餅湯的佝偻少年,少年被生人搭話,搖搖頭憋紅了臉都說不出什麼。
新夥計就去和别人搭話。
如此一路,眼看就差一刻鐘的行程,兩人一馬正好路過一群人圍着看的榜文,忽然,人群中有人站出來,指着七郎的馬,喊道:“是不是這匹馬?”
七郎和新夥計聞聲轉頭,看見榜文前的衆人讓開,告示上貼了一匹馬的畫像,兩人看看畫像,再看看身旁的馬,百口莫辯。
……
“就是這兩人偷了縣令的馬?看着也不像會偷馬的人啊。”
“是了,兩人都不肯承認自己偷了馬,說是馬自己走到後院的。”
“馬缺了腦筋走到他們家後院,他們也缺腦筋不會替馬尋主嗎?——身份核查好了嗎?”
“核查不了。一人咬死牙關什麼都不說,一人張着嘴就說不出什麼正經話,後者倒是告知了姓名,但是戶籍裡沒有這号人。”
“先去告知縣令大人,再去查,去取證,畫兩張畫像拿到街上問問。”
“行嘞——那這兩人怎麼辦?”
“姑且先押入牢,屆時等縣令大人吩咐就行。”
“哐當——”
獄卒給牢房門上了鎖,留下七郎和姜栝在牢獄中沉默無言。
“嘿!”
對面牢房的人把頭卡在欄杆之間,雙手也從空隙中伸出來,朝這邊的兩人喊道:“喂!就是你們兩個——你們從哪兒來的?”
兩人不約而同地将視線投向對面,隻看見一個膚色微深五官端正的年輕郎君。
有人閑聊再好不過,于是姜栝走到欄杆邊,悠哉悠哉地靠着,回道:“街上來的。”
年輕郎君打量兩人,問:“犯了什麼事?”
姜栝聳肩,“不清楚。”
“冤案啊?”年輕郎君道,“那斷了案洗了冤屈,你們還能出去喽?”
姜栝道:“講不清楚。”
年輕郎君的眼睛仿佛會罵人,罵得十分難聽的那種,但他還是耐着性子問:“诶,問問,你們在街上的時候,有沒有見過一個瘸了一條腿的老頭?七十來歲的模樣。”
姜栝在本就不多的記憶裡找尋一番,搖頭,“沒見過——是你什麼人嗎?”
年輕郎君不耐煩地撓撓頭,眉頭心煩意亂地皺在一起,“啧”了一聲,道:“不知道,誰知道啊——腦袋裡竟然一個小娘子的影兒都看不見,醒着睡着都是個跛腳老頭在眼前晃悠,這人指定是和我有什麼大仇大怨。”
姜栝反問他:“你犯的又是什麼罪?”
“不知道啊,”年輕郎君也萬分不解,“感覺像在這裡待一輩子了,那些人還總愛忘記我,好幾次差點把我餓死在牢獄中。诶算了算了,你們沒見過就算了,你們要是還能出去,幫我留意留意吧——最好别讓我出去,也最好别讓我看見真的有這麼一個老頭,否則瘸腿給他打成斷腿——什麼人啊值得我這麼惦念……”
他說着說着退回牢房中間,一個人坐如針氈,翻來覆去地坐,翻來覆去地躺,牢獄裡幾乎隻聽得見他更換姿勢的聲音。
獄中的味道也不好聞,又濕又朽,姜栝隻能回到七郎身邊鼻子才好受一點。光線昏暗,随着天色漸晚,也沒個人來點燈,黑得幾乎什麼都看不見。
對面的牢房依舊在窸窸窣窣地翻身,忽然,隔壁傳來細微的歌聲:
“清溪——照我影——青山——塑我形;哀哀兮——去往矣——樂樂兮——歸藏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