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一些偏僻的小路,來到一柱瀑布前,繞到側面,走入瀑布後面的山隙,也不管姜栝在後面走得有多艱難。等他們走出山隙,姜栝就在群山擁擠的溪畔看到了一間三室的小屋,四周昏暗,隻有一束窄窄的天光照在屋前,不過足以他看清屋前那副孤立的木門框,框上挂着無聲鈴,鈴在微微反光,縠帶微動,靜谧幽然。
明極走過去,自己先行穿過無聲鈴,姜栝被迫緊随其後。
一越過門框,姜栝就不由得閉上眼,眨了幾下再睜開,隻看見眼前坐落着一個整齊潔淨的院落,環顧四周環境,霜雪白得刺眼。
他還沒來得及好好賞景,就被明極拽到院中的亭子裡,無法制止一言不發的明極将手中那段繩系在亭中的欄杆上。
姜栝一看,笑道:“善神大人,我這是才出狼窩又入虎穴啊。你把我帶回來,不給我松綁好吃好喝善待一番就算了,怎麼還把我栓在這亭子下?”
明極對身邊的聒噪之人不搭不理,隻負責将繩子綁緊,留了一小截長度,把繩子繃緊繞一圈,就是姜栝能活動的範圍。
憑借那截繩子,姜栝來到這位傳說中的“衆神之神”身邊,新奇地打量——就像之前在衆神面前那樣。
他膽大包天地看來看去,最後好不要臉地說:“善神大人這是頭一次把臉露出來吧——真俊,百星不如一月,恐怕整個兩界神天都難出其右。”
明極眼裡仿佛隻有繩子,而繩子另一頭是空的,不告訴姜栝自己要幹什麼,系了個規規整整打不開的結轉身就走,再出來,那身胚布似的衣裳也換下去了,從他的屋側還冒出一縷煙,隐隐能聞到東西燒焦的味道。
他一出來就走上三面無遮的閣樓,随意地靠坐着,垂眼望過來,眼睛如深潭,一點波瀾也不起地盯着姜栝,隻讓人毛骨悚然。
這斷然吓不了姜栝,他索性也坐在亭子裡與之對視,到最後是明極先緩緩移開眼,盯着遠處的山看。
姜栝便也去看山。
别說,此界的青山白山看着确實是要比彼境的紫山黑山舒服一點,呼吸也順暢。
就是有點傷眼,一眼望過去都是白得反光的雪,刺得人幾乎眼花,再多看幾眼雙目就能瞎掉,幸好是神,快瞎了眼睛一閉一睜便又好了。
看了會兒,姜栝的眼睛是真的有些不适應了,他還沒習慣這樣強橫的光線,隻好把頭轉回來繼續仰望仿佛沒長嘴的善神,道:“我不明白——善神大人,你這是要做什麼呢?”這問題他在路上問過千百遍。
明極不答,他也沒指望明極答,想找個舒适的姿勢躺一躺,但雙手都被綁在身後,怎麼都不好受,就繼續坐着,用一種探究回味的語氣叫出明極的神号:“‘善神’……善神大人,我這人向來與兩界神天沒什麼往來,有些事我好奇得不行卻一直沒人告訴我,比如說——當初你們善惡神是怎麼分的啊?是誰長得好看誰就是善神嗎?”
他自知接下來的話說出來可能沒什麼好下場,但他還是說了:“要真是這樣,就有些草率從事了吧。我聽聞,一百多年前明明是你與一位護神苟合,被發現後卻誣陷到另一位天神頭上,可結果竟是你沒有事,是惡神幫你頂罪扛了罰——怎麼,如今他被逼死,你就這樣坐着無動于衷?”
樓上的明極偏頭看過來,神色裡有為數不多的認真,似乎在等着聽姜栝還會說什麼。
“他要是知道自己被衆神逼死的時候你就在一旁袖手旁觀,豈不要後悔當初替你領罰了?”
明極輕聲冷笑,不再理他,還是去看山,眼裡又變得空蕩蕩的。
姜栝卻還在道:“雖說惡神子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吧,至少比你有情有義不是?可惜,命不好,怎麼惡神之力就到他那兒了,應該給你才對。”
他站起身,走了幾步,一邊肩膀撐在柱子上,身子探出來,嘴是一點也不肯歇息:“不知道你除了這張臉和這副身姿,有什麼值得惡神袒護的,他袒護你,你卻親手為他上刑——以後還有誰敢袒護你?”
話說完,明極依舊靜默着望山望雪,姜栝以為他會雷打不動,沒想到眨了一下眼之後,明極直接從閣樓上躍下來,幾步行至姜栝身邊,一把掐住他的頸往下按,整個過程雷厲風行。
明極道:“多說一個字,我殺了你。”
這不像放狠話更不像大放厥詞,而是像他真的就要那麼做,卻礙于某些原因不得不忍住。
姜栝後背抵在欄杆上,直面他,盯着他那比語氣狠得多的雙眼,從頸部的縫隙中擠出一段話:“既想殺我那就來殺好了。我活了九百年,就翦那麼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二三十年還沒混熟成知己,他就被你和衆神逼死,而你連他的子部神都不準活——我血脈裡的神力還沒好好用過呢,不如讓我試試把善神殺了是什麼感覺。”
在他說話的時候,明極眼裡的狠光漸漸散去,最後冷笑一聲,緩緩放了手,轉身離開。
姜栝直起身——他知道明極說的那句話并非玩笑,但自己說的也并非玩笑。他的臉上沒有半點笑意,目送明極走入雪山,七分像探究三分像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