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神紛紛矚目那襲皎白的身影,縱是那玉尊似的臉龐冷漠疏離,置身于善神之力中,他們也不由得升起一種寒冬抱冰的自毀樂趣。
又随着一聲“禮畢”,那截梨花被人毫不憐惜地拿出來,橫着遞給了此界澤神,那眉眼分明在說“快點”。
一片梨花花瓣無聲飄落,此界澤神将花枝接下,尊者還要說點“惡神伏誅兩界大樂”之言,明極卻一刻也忍不了地徑直離開,衆神嘩然他也懶得回頭。
善神之力一散,整片雪淵開始大雪紛飛。
明極一走,沐神台上諸神皆愣,尊者慌張應付,姜栝也趁他們不注意開溜,疾行小跑跟上去。
拾級而上兩千階,他剛好追上了要往山上走的明極,隻見明極一邊踏雪入淵一邊拆下護腕腰帶,雙手脫衣一甩就從那件外套中解放出來,穿着他自己單薄的衣裳,迎頭走向寒風中。
姜栝沒有繼續跟随,在原地沉思一陣,等那道腳印變淺,他才沿着跟上去。
風雪迷眼,冷風刺骨。
就在腳印即将被掩蓋的時候,姜栝看見了遠處的明極,隻能見着那人垂首坐在雪崖上的背影,好像是在……
他腳步輕悄地走上去,明極已察覺,擡頭望向雪崖下的深淵,不曾回頭。
姜栝自知已被人發現,硬着頭皮走上去,坐在明極身邊,朝他雙眼匆匆一瞥——裡面空蕩蕩的,眼眶四周也空蕩蕩的,不過眼裡還有殘紅。
落日早已歸西,晚色的雪看上去不是白的,像是藍的,天是深藍,雪是淺藍,姜栝俯瞰的深淵也藍得發黑,他緩緩開口:“善神大人,我發現你好久沒有同我打架了。”
明極語氣平淡:“你欠打?”
姜栝回道:“一頓不打渾身癢得慌。”
明極不理。
許久的沉默後,姜栝才接着道:“善神大人,你活了将近一千年,是什麼感覺?”
明極直言:“你沒活一千年?”
姜栝:“那不一樣吧,我是會死的,但你不會啊。”
明極:“不如去死。”
姜栝瞳孔一動,抑制不住地扭頭望去,隻聽寒風呼嘯,隻見大雪被吹開,眼前之人散下的發絲也向後飄蕩,将那對眉眼完全展現出來,裡面空無一物,甚至連剛才的殘紅也已完全褪去。
風止,雪落下來,姜栝卻不曾動搖。
深夜,雪淵中一前一後響起兩道腳步聲,兩道聲音交雜在一起,卻不知為何充滿了寂寥和靜谧。
腳步蜿蜒向小院,明極還是回到了對面那塊落了雪的石頭上,姜栝則留在院中,站着遙望了一整夜的雪山。
翌日,圓日當空。
“善神大人!”
明極聽見了姜栝的聲音。
“善神大人!”
明極想砍下那張嘴。
“明極!”
這人是來讨打的嗎?
明極循聲望去,卻找不到人,得是姜栝遠遠地朝他揮了揮手,他才發現這人換上了新衣,站在某一級石階上,混入了日終山的風景,不仔細瞧真的瞧不到他在哪裡。
不知道他要做什麼,明極就望着他,可是對面的人好像真的是閑着沒事,察覺到明極的視線後就走了。
明極:“……”閑的。
姜栝是故意的,他故意經過離明極最近的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級台階,故意對他招手問好。
此後,他每次經過都會向遠遠明極喊一聲“善神大人好”,同他打招呼,抑或是走到那裡就是為了和他打個招呼。
直到有一天,姜栝從山下玩回來,發現原本坐在那裡的明極消失了,隻留下一塊空蕩蕩的石頭,為此感到奇怪,還以為他有事去了哪裡,過些時日就會回去了,但過了很久,明極都沒有回去過。
日子持續了很久,第三千次姜栝從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級台階路過,對面的石頭上卻沒有人能讓他打招呼的時候,他終于反應過來,那塊石頭上不會再出現明極,明極早就懶得管自己會去哪裡會做什麼了,就算要出雪淵也懶得管。
後來明極會做的事情就那麼幾件:
有時是在小院看他那個破山,眼神空空的——姜栝覺得是攪混了太多東西才顯得虛無,盡管他從未知道裡面究竟裝了什麼;偶爾應付一下素河的拜訪,從一開始的疏離有度變成了随他去,就像懶得管姜栝一樣懶得管他;有時許久都見不到人影,直到天神們請他沐神才會現身。
姜栝知曉這幾件事沒有一件與自己有關,那道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時間越來越短,到最後已經不再停留。
即使姜栝已經無法移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