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不是白也不是黑。
明極就像閉上雙眼,大夢一場。
石原……石原……根本走不盡。有人走過來對他笑,有人給了他一件粗制的衣衫;發沉,虛浮;好似天穹下還有一隻藍色的燕。
“明極——”
他聽見她的聲音。
他想回應一聲“做什麼”,稍稍一動,劇痛霎時從頸間爬滿腦海。
“嘩啦嘩啦——”
這是什麼聲音?微弱,聽不清;不像雨聲,很清脆,很脆的回響。
聲音漸漸散開,漸漸拉長,彌散着,分明能聽見,卻仿佛融入四周讓雙耳無法追尋。
明極。
不知道是誰在說話,他從沒聽過這聲音,這聲音道,明極;道,你叫明極。
抑或根本沒有任何聲音。
然後他一睜眼,到了石原。
“明極。”明極對她說。
[我問你是孤身一人在此處嗎——啊,你是說,你叫——]
[護我!]
明極眉頭一皺,僅這一動,劇痛再次直穿頭顱。
“嘩啦嘩啦——”
這次他聽清了聲音,是他從未聽過的——不對,聽過,似乎聽了許久許久……
“二百二十年?再是個天神早就流盡了血,就這麼過了二百二十年?”
有一人在側旁歎息。
“等等,他說話了,這還能說話嗎——說的什麼?待我聽聽——‘明……極……’。”
“那是他的名字。”
“可憐——我讓月兒再亮些吧,照進來,就有光了。”
明極看清了,眼前是白色。
他的眼睫微微顫抖,緩緩睜開眼,才發現看錯了,眼前是黑的。
“這、這血……這鐵鎖……何苦至此。”
“生鏽了。”
“算了,走吧,也無甚好瞧的。隻是可憐了他,究竟何時才能免些苦楚——走吧——不走嗎?”
“迢君,我想救他。”
“你又是何苦?”
“我想救他。”
“你要救,無非就是心軟,你的心軟要怎麼洗他的罪?”
“我想救他。”
“一根筋。”
“迢君……”
“若非救不可,總得名正言順吧,你要如何應對别的天神?”
“我去求求情。”
“能這樣關二百二十載,豈是你嘴上求一求就能讓天神有情的?”
“我也是個天神。”
“你可知他犯的什麼罪?”
“知道,我們許多天神年少時都曾見過他。”
長久的沉默後,“你就非救不可了?”
“嗯。”
“哎,你——诶?睜眼了?”
微光漸明,明極借着這光看清了眼前二人。
“莫動莫動,一寸也莫動,”一人見他又要動身,急忙上前一步告誡道,“你的血肉已經和鎖鍊生生相連了。”
明極移着雙目,淺淺打量這二人,又無甚力氣地垂着眼。
手腕感知到緊緊的壓迫,束縛得人不自在,明極試圖一轉,手腕上的束縛不僅未松動分毫,還牽動了鎖鍊。鎖鍊“嘩啦”一響,他的頸部瞬間劇痛蔓延。
“說了莫要動,這兩條鎖鍊栓着你的手,生生穿透你的頸肉,血肉鐵鏽分不清。動一動是要不了你的命,但還是要得了你的安舒。”
“我這就去求尊者。”
“金玉!”
金玉轉身跑走,步伐急促,道:“待我回來!若有天神一同來,我會告知你,你提前藏好了!”
孫迢君叫不回他,又歎息一聲,重新望向明極。俄而,他自顧自笑道:“就是那樣的軟心腸。不過即便是我,也不由得驚異你是為何招緻此刑。”
“聽金玉說,你原是被一柄重劍震碎了頸骨、斬斷了血肉,後來衆神也于心不忍,給你接上了。怕你太清醒,隔上那麼些年月就要斬一次。”
“我不知你犯了何罪,但若他真的替你求得諸神開恩,無論從前你做過何事,往後,且看在他的面上,三思行事。”
“啊對了,也莫說見過我——哎,現在你怕是想說都說不出。”
四處無窗,月光不知是從何處照進來的。
比皎光還要蒼白的是明極的指尖,牽連着指尖的腕骨在鐵铐下發灰。鐵铐分别連着兩根鎖鍊,月光靜谧地照着環環相扣的鐵環,鐵鎖相向而交,交于頸間的血骨。
交疊處,鎖鍊鏽斑浸着血痂和稠血,呼吸須得從中經過,每細微一呼一吸,從血肉中穿出來的鐵環就會沾染上一絲腥亮的鮮血。
金玉這一去,歸期渺渺。
孫迢君原想讓明極少受些苦楚,但對着那貫穿血肉的鐵鎖無可奈何。若要取下鐵鎖,必先重新割斷喉頸,更不論衆神還未松口緩刑,他亦不敢妄動。
明極不時昏迷,他也不再打擾,二人靜默地等候日日月月,顯得有些寂寥,終是等來了金玉。
不似去時昂揚,歸時金玉垂頭喪氣,孫迢君隻看了他一眼,他就搖頭不語。
“我無能。”金玉道。
孫迢君問:“衆神不曾答應?”
金玉回:“說什麼都不應。”
“你都說了些什麼?”
金玉:“不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