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記得,但孫迢君也猜得到,恐怕多是些“太可憐”“怎能如此”的話。他笑着道:“無妨,再去求一求。多去幾趟,叫衆神知道你真心,興許煩你了就答應了。多磨他們幾輪話,指不定磨出縫來。”
金玉點頭應:“好。”
應完又要走。
“诶等等等等——”
金玉駐足。
孫迢君迎着他的視線,問道:“這次去知道該說什麼嗎?”
金玉仔細想了想,末了,搖頭,未止,忽然想到對策,便言道:“哦!就說隻要他們應下,我割舍半條命也成。”
孫迢君啼笑皆非,忙道:“好好得了得了,把你的半條命收好,誰瞧得上你的命?”
他無奈搖頭一笑,笑完歎道:“你父神在石像之争中死得不明不白,我又總在人間,你自己孤身在兩界神天多留心想一想。據說兩界之争血流漂杵山河破碎,你能活下來我真不知是走了什麼運。”
金玉垂頭不言。
見狀,孫迢君道:“光給衆神說慘、說心軟有什麼用?你吓吓他們嘛。就說人又殺不死,一直關着折磨,要是不小心放走了,他記恨衆神,報仇雪恨怎麼辦?”
金玉聽着。
“你再說點好話,說反正哪位神的神力都奈何不了他,還不如都對他好一些。他若有心,懷恩戴德,何怕他記恨衆神。”
金玉颔首。
孫迢君再瞧瞧他,忽覺他有些不争,道:“你究竟怎麼在兩界神天活幾百歲的?”
金玉道:“總會有人記着你的好。”
“嗯,”孫迢君颔首,“在理。”
“那我去了?”
孫迢君沉默片刻,鄭重道:“你鐵了心要救?”
“嗯。”
孫迢君:“先别去了。”
金玉滿頭疑問,“為何?”
孫迢君釋道:“莫急,此事是今日你我二人倉促而為,若出了事無人與商讨。等我請個人來,也不怕行錯了事。你先回神殿,我去去就回。”
隻見他取出一個有着火燎紋的小竹筒,眨眼沒了。金玉對昏迷不醒的明極留下一句“我很快回來”亦離去。
血流着,好似無人來過,月迢迢,光昭昭,隻有靜默的鐵鍊偶發出微不可察的聲響。
“我已許久未聽聞你們天神界的事,不曾想是發生了天地異裂的變故。”
血刑之地重新被人造訪,卻比上次多了一人。
金玉解釋道:“故而現在叫‘兩界神天’。”
“好,那我呢,便看看你們的‘兩界神天’能比天神界多出多少樂趣——這是你要救之人?”
金玉道:“是。”
“何故受此刑罰?”
金玉一一具言。
聽的人邊聽邊打量明極,不時道——
“神力既管生又管死?無神與之相生相克?聽上去不像你們諸神中的任何一種,這倒有些意思。”
“二百二十年血刑,不曾隕滅?看樣子,我得探知探知你們天神界——兩界神天究竟發生了何事。”
“救他一事,樞紐不在其罪行輕重,不在其心善惡,在乎血脈。且放下心,以其血脈立論,或不愁諸神不恕罪。”
此人聽完說完,坐在一旁的孫迢君站起來,對金玉道:“現在知道該給天神說什麼了吧?”
金玉:“許是知道了。”
孫迢君道:“這番沒說妥也不要喪氣,去一次兩次試試輕重,機靈些,聊聊他們的苦衷他們的難處,沒有聊不松的道理。”
金玉應下,又跑走了。
待他再來,幾乎是欣喜地沖将過來,道:“迢君!衆神答應了!”
孫迢君噓道:“小聲些,莫擾了他。”
金玉看了下閉眼微微蹙眉的明極,低聲道:“衆神起先怎麼說都不願意答應,我按你教我的那樣說,他們便松口說,若将他放出來,禍患無窮;我說哪兒來的禍患,他們說他的血脈就是禍患——血脈,他們真的說了血脈。最後衆神議定,叫天工部看看能否分開他的血脈,畢竟當初他還幫人續命,若能将那份血脈分出來,我們便可救下他了。”
“若如了你的願,誰都能歡欣了,”孫迢君拍拍衣裳站起身,“隻需等天工部的準話了,是嗎?”
金玉:“是。”
那第三人在一旁道:“可曾想過,若你們的天工部說無技可施,該當如何?”
金玉臉上的笑淡去,似是沒想到那種可能。
孫迢君替金玉答了:“金玉決心要救,我便留在兩界神天幫他,即便天工部說‘不可’,我亦幫他讓他們說‘可’。”
那人很是放心地颔首。
金玉望向他,雙目真切,問:“你不去人間了?”
孫迢君道:“膩了,來來去去就那麼些,倒不如多在兩界神天留一留;或許得空了再去,才複覺得新鮮。”
金玉又問:“來我的住所嗎?”
孫迢君單手一擺,“不去不去,你們天神的住所裡不是還有别人嗎?”
金玉:“良輔良弼嗎?”
孫迢君:“對,當初設立說是為了照顧年幼失孤的小天神,後來延續下來,不知怎麼成了侍從、下人。”
金玉問:“那你去何處?”
孫迢君:“這還難嗎?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他說得肆意,金玉不由低落豔羨:“真羨慕你。”
“又有何羨。”
金玉回他:“你明明與我一樣,為何不是你來當這個‘此界月神’……”
孫迢君連連道:“各司其職各司其職,我怎與明月争輝。”
金玉還是惆怅,“你說的不似好話。”
惆怅也好,歡心也罷,年複一年,天工部似乎真的做出了能分化神力的神器。
這些年,金玉遊走于天工部,孫迢君就同人間來的那位一道探究兩界神天的過往。
血刑終末那日,尊者此界地神為首,零星幾位天神和護神跟着,一柄腰間刀出,刀鋒沿着深入骨的鐵鎖走勢,一寸一寸割開了血肉。
地上的血迹由一層一層的血幹涸蓋疊形成,一滴新血落地,血雨後至。
任誰都不願擡頭細看。
待兩條血淋淋的鐵鎖被棄于血泊,二百二十年,緊閉的雙眸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