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界地神的神殿上空,月在雲後。
殿中,明極眼眸垂着,渾濁黯然的瞳孔微顫,如死灰複燃。
[你是說,你叫‘明極’?]
[先穿上我的衣裳。]
[上清為天,下濁為地——明極,有沒有在聽我說?]
[我幫他們說話免于一事,此為善;他們無人教化不知善惡,若能改,亦為善。]
[他們讓我求你來了。]
[比試比試!]
[恩人!]
[此般天地浩渺,再是上不了天入不了海,有你們兩個在,山海有何懼?我都要去!]
[救救我……我不想死。]
[救救我……]
[我要讓他們自己來!]
[待我找回去,來日一定會再見的。]
[明極,天就那麼大地就那麼寬!你我還能往哪兒走?!]
[無論如何,他清濁不辨,定罪。]
至此盡數落空。
二百二十年來最幹淨順暢的氣息進入了明極的胸腔,沖散了腦海中交疊糾纏在一起的聲音。
耳畔複靜,雙目複清,一如天地之初,明極輕輕睜開雙眼。眉目一擡,映入眼簾的是一對眸,流盼似繁花簇錦。
一道生機盎然的神力流轉于周身,彌合了傷口,将處于生死之濱的明極從那一線之隔拉了回來。
眼前的人見他已醒,斂着衣袖退開。
他一退,另有人走到明極眼前,蹲下來,與明極對視。
明極這才發現自己跪坐于席上。
“能否言語?”
明極毫無目的地盯着眼前說話之神,慢慢回神。那天神都快以為他沒聽見,正要起身離去,明極才慢慢颔首。
他能否言語并不重要,聽得見已是足夠。那天神見他點頭,又蹲穩了,拿出一截繩子,呈在他眼前,道:“情勢複雜,一時難言,不得不暫時将你限制于殿中,你意下如何?”
“……”
繩頭明晃晃的,天神又道:“此乃下策,定然困不住你,卻是不得已而為之。倘若你答應,不會離開此殿太遠,便不需如此。”
“……”
“你大可說‘不’。”
“……”
“若你不說,我等便冒犯行事了。”
明極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雙手被人捆起來。天神捆緊繩子後,望着他問他:“你可知自己受了多少年苦刑?”
明極隻盯向繩結,不言語亦不動作。
天神等不來明極的話,隻當他剛睜眼一無所知,便道:“二百二十年——經年已去,當初為首給你定罪的衆神無一活在兩界神天。當今年長者,在那時不過年少,萬事聽命于長者,任你受刑實非本願。而今諸神替你釋刑,過去種種既往不咎,你可答應?”
明極無動于衷。
“你可答應?”
此時衆神所處的神殿位于一片赤紅的泥土上,裸露的赤色泥土不廣,恰好呈圓面,讓神殿有了立足之地。
所謂神殿,不過是一座左右各有一耳房的獨屋,主殿雖寬大,卻無門無院。
圓形的赤土之外,是平坦廣闊的金色花海,隻有朝邊際望去,才能看見顔色被沖淡的遠山。
風吹過及腰的金色花海,将千萬花簇婆娑的底音送入無人應答的神殿。
見明極不答,那天神站起身,雙手負于身後,道:“我名為‘藏(zàng)’,乃此界地神,是如今兩界神天的尊者。你血脈有異,自相制衡,早年兩界無法無序,你不加善用神力,故而招緻罪罰。諸神衆議,從今往後還你自由身,但在此之前,諸神有事相求。由是今日,二十六位天神聚于此處,靜候你蘇醒;我等以二十六脈天命起誓,若你甘願舍棄危害兩界的血脈,便無神幹涉于你,兩界之大,放你去你想去之處。”
說完,他問明極:“如何?”
黑木的神殿,赤紅的裸土,千百萬金蕊風聲飒沓。
明極終于開口:“憑什麼?”
三個字清清楚楚地敲擊在諸神頭頂。
這血封兩百多年的聲音确實有太初之氣,但諸神都還來不及感慨,皆因這三個字愣了愣,揣着不同的心一同不安。
藏微蹙眉頭,不敢輕易言語,斟酌良久,方道:“何故如此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