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自稱“守夜”的神,說自己是人間七神之一。
人間七神,明極沒聽說過那是什麼。
繼而守夜神向他解釋,他們是伴随着人間凡人誕生的神,凡人不滅,七神不亡。除此之外,他如何都不再多說。
“據你們的神界說,你似乎比别的神更耐活。若你真能活到機緣到來那日,我再好好與你訴說——如今當務之急,應是看看你的處境。”
處境?有什麼好看的。
如今明極還能是什麼處境?閉眼前被七嘴八舌地铐上刑架,睜眼後被七嘴八舌地左右去處。
他隻是半死不活兩百多年,迄今剛醒,并非連情勢都看不懂;當年他隻是不屑以一敵多,并非毫無還手之力。
為何不還手?——他隻是覺得這天地被數不清的神力攪得日夜劇變,讓他看不清昔日的身影,還不如不見天地。
二百二十年的血刑,說是他自主息怒、自甘承受,其實也并無不妥。
守夜神又問明極如何看待“兩界神天”。
他道:“膽小心大,一群無能之徒。”
于是守夜神隔着一窗問他:“‘無能’?倒也是,畢竟據說你一人就能制衡衆神。也無怪乎他們視你為‘全能之者’。”
“……”這句話落在明極耳中并不讨喜。
不過隔着一扇窗,僅能看見一抹影子,他的不喜沒有傳給守夜神,後者繼續道:“——全能嗎?浩浩神凡,竟有了無所不能之神?”
“……”
忽然,守夜神轉口問他:“你可知兩界神天從何而來?”
這明極倒是記得,兩界神天的過往記錄在刻滿字的石碑上,那場滅世的災禍從何而來已大緻明晰。但或許是山川裂得太快,刻字之人還來不及事無巨細地将諸事刻完,衆神能找到的最後一塊石碑是未盡的字碑。
無奈石碑出世之時,正值明極最迷惘厭世之時。此界彼境忙着一決高下,他亦陷于世間恩仇,并沒有把兩界神天的過往放在心上。
守夜神道:“‘異神降世,山川異裂’——是你們史書的原話。舊天神界因無盡血災殒落,兩界神天因新神重生。誰都已知曉,你就是那位新舊交替時誕生的異神——
“你是兩界神天唯一的變數。
“至于你為何而來、到何處去,是天命——你的天命,恐怕要你自己去尋。尋天命,并不着急。兩界神天先破後立時,衆神皆為無知稚子,所幸凡人延續不斷,所學未滅,因而化神的半神能夠為兩界神天引路,僅用幾百年就走了舊神界千百萬年該走的路。
“舊神界太荒之時,連凡人都懵懂無知,縱是成神,亦不知萬物。舊神界用了數不盡的日月才做到的事,你獨身一人,莫急。”
明極默默聽着。
他不說話,守夜神便問:“想什麼,何故一言不發?”
明極道:“為何不将窗打開?”
守夜神的笑聲傳進屋,回答道:“在夜裡隻身待久了,不習慣天暗見人。”
不等明極再言,守夜神忽而很有興緻地問道:“想知道舊神界是什麼樣的嗎?”
“……”
萬籁俱寂的夜,風輕蕭,神言悠悠,守夜神将許多埋于塵土之事娓娓道來。
他所說之事,不如未盡字碑上的宏大,也不是誰與誰的糾葛紛争。從他口中說出來的,皆是天神界小得不能再小的奇聞逸事。
聲音漫入窗,顯得就像在天地之初,聽某一人說着天高地遠的事,令明極久違地寬心片刻。
這一夜說不盡千百年的事,守夜神最後對明極道:“險些忘了。那位月神托我轉告你,你若不願應允諸神的請求,就不必勉強,他再去求求情說說理——你覺得他能說動幾分?”
“覺得”?
數不盡的日夜裡,明極連黑白都不能分辨,如今初醒,喪失的“感覺”凝滞于殿外的皎月與金蕊。月在輕移,花在騷動,守夜神在述說着與自己無關之事,緻使他的感官被拉長得近乎靜止。
能反應過來守夜神說的每一個字,皆賴他在極短的時間内重拾了意識。
不過也幸得守夜神在他耳畔言語,那些悠悠的話語能讓他的思緒專注于一字一句,去想守夜神在說什麼,而非周遭與自己感知有隔閡的事物。
此時夜将盡,明極不曾多言,守夜神也不再多說,悠悠離去;明極獨自待着,還未得空幾刻,藏忽然敲響了門。
明極不曾應聲,門外的藏也不需要他的應允,敲門隻是一種進屋的示意。
他走進來,一時之間說什麼都略顯生硬。他對明極颔首,言辭不太懇切地問明極是否有住處。
明極從前的住處不止一處兩處,都多少記得些,但他全忘了怎麼走。
于是藏道:“可否随我來?”
明極跟着他出了神殿。
兩人未走遠,隻走到樸素的殿外,站在無花的赤土上。舉頭看天色,稍灰,不大好看。
明極剛收回目光,就聽見地上的塵土有了細微的擾動。隻見随着藏催動神力,赤紅的平地上逐漸形成了兩片山河走勢。